八十年代的婚姻,似乎很容易就解体了。
小镇很小,男人与女人离婚的消息不出三日已经传扬得街知巷闻了。
贱人,这样的一个词汇出现在了古朴的小镇上。
孩子站在铺面的门前仰头问着爷爷:“爷爷,什么是离婚?爸爸和妈妈他们又为什么要离婚?”孩子的眼,装得满满的都是疑问。
孩子的爷爷只是握着孩子软软的小手,沉思了片刻后,幽幽说了一句:“等遥遥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了。”小地方的人,结婚都普遍的早。孩子的爷爷四十七八岁,亦不算老。可是他搜光了脑中平生所学的字眼,眼下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说词来回答孙女提出的疑问了。
孩子又转过身问着身旁的奶奶:“奶奶,您知道吗?”孩子的奶奶气愤地推开了孩子伸过来想牵她的小手,冷冷应道:“你的妈妈,就是一个贱人。不守妇道的贱货,什么东西。”说完狠狠地扭转了身子,还重重地呸出了一口唾沫。
她嫌恶地根本就不望孩子一眼,而是向着街道走远,再走远。
呆楞的孩子不知道平日对自己很温和的奶奶,现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样子?
她抬头用眼神询问着爷爷,而爷爷也只是叹息一声地摸了摸她头上包扎着的白色绷带。将她的手交到了手中提着包裹,从里屋款款走出来的女人手中。
孩子不明白,贱人是什么意思。直觉的,她认为妈妈不是贱人。她偷偷地在心里为着妈妈辩解着,对奶奶的气愤也并不放在心上。
“你定要好好对遥遥。不然,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孩子爷爷威胁的话,女人并没放在心上。
她一边牵起孩子的手,一边向着小镇上的车站走去。
孩子疑惑地歪着头问:“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因为,因为她看见了妈妈手中的崭新提包,和装满衣物的包裹。
女人回头望了望还站在铺面前边的老人和一些看热闹的人群,高扬起声调:“妈妈带你去寻找新的生活,带你离开这个穷地方。”
孩子犹豫不前:“那,那我们也带上爸爸一起去好吗?”孩子想要一家人在一起,不想要分开。
分离的日子太多,她太害怕了。
她知道妈妈在省城读书,所以妈妈回来的日子她都特别珍惜。
“妈妈跟你爸爸过不下去了,你想跟着妈妈走还是想留下来跟着你爸爸?”女人压低了身子,眼神认真严肃地看着女儿。
“分开,还回来吗?”如果是像妈妈一个月回来一次的那样,她应该可以接受。
孩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笑笑地捏紧了妈妈的手。
“永远不再回来了!”女人没耐心等待孩子的回答,大力地拉过因为听到这句话而面露忐忑不安的孩子向着车站走去。
孩子想不通,不回来意味着什么?
是意味和爸爸永远的分开吗?是意味从此以后就再见不到爷爷,奶奶,见不到大伯和伯母,见不到街上的玩伴了吗?
爸爸妈妈,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住在一起了?那她们的家,那不就是没有了吗?
四岁多的孩子,莫名地就惶恐了起来。
她突发起全身的力量,拖住妈妈的手立定住不再继续往前行。
“妈妈别走,一家人别在分开好吗?妈妈,我们别丢下爸爸一个人好吗?”孩子的语气里充满了乞求,说完这句话眼泪也跟着簌簌地落了下来。
“烦!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还不快走。”女人不顾哭泣的孩子,将提包挎到了肩上。一把捞过孩子的身体,决然地向车站继续出发。
一路上围观的人很多,女人根本就不在乎。
她冷冷地回视那些嘲讽的眼神,将头扬的高高的越过人群。
只是,在她的身后。
在小镇上住了一辈子的老人,男人和女人。都对着她的背影怒骂相向,骂着她的不知羞耻,骂着她的出轨,骂着她闲贫爱富的虚荣与堕落。
孩子的眼泪,终也是改变不了女人想要飞走的心。
没过多久,孩子在女人的软语的安抚下停下了所有的哭闹和不安。
才四岁多的孩子,心里真的装不下太过的东西,她怎么敌得过女人软语的安抚和谎言。
当女人从一个糖果店买了大把花花绿绿包装得很漂亮的糖果的时候,孩子的心和眉眼都一齐跟着那些糖果笑开了花。
“甜吗?”女人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低声问着吧嗒着嘴巴的孩子。
“甜。妈妈,你要吃吗?”孩子笑笑地回答了女人的问话,从棉袄的口袋里赶忙掏出一颗糖果剥掉糖纸,举起小手想将糖果塞到女人的口中。
女人很配合地弯下了腰,将孩子举在手中糖果接进了嘴里,还不忘允吸了一下孩子甜甜的手指。
孩子为着妈妈的这一动作,开心极了。咯咯地笑出了声之后,继续吧嗒着她嘴里面的糖果。
飘着小雪的天气,很冷。女人看到了孩子身上旧的棉衣,突发地拉着孩子的手走进了街尾那间总是卖最新款的棉袄店。
店里一排溜花的小棉袄,让孩子看花了眼。
还没到年关,妈妈就为自己买新衣了,她怎能不开心。
女人给孩子挑了一件店里最贵的红色的碎蓝花边的小棉袄,她拨下孩子身上的旧衣将红色的棉袄替孩子穿上。
而孩子,只是,只是顾及着将那些糖果。转移到身上的新衣的口袋里面,她根本就看不见她的妈妈眼里含泪的绝别。
女人说去一趟厕所,让孩子等她一小会。
于是,孩子听话地在冷冷的长椅上坐着等待着她的妈妈。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她嘴里的糖果吃了一颗又一颗,地面上散落的糖纸上已经飘了一层积雪了。
妈妈,为什么还不出来?
她抬眼向周围的人群望去,也搜寻不到妈妈的身影。
车站的车次已经开走了两三次了,妈妈为什么还不出来?
天色很快阴暗下来,连着飘落几日的小雪很快地转变为了大雪。青色的街道也很快地被淹没了,只有孩子还在继续等待着妈妈,继续吃着妈妈买给她的甜甜糖果。
等到车站再也不发车,直到有人摇晃了孩子的身体,她才迷糊地睁开了眼。
“喂,小家伙!大雪的天你一个人在这里老半天了,还不回家干什么?”
孩子抬起头望着五十多岁的老人,搓了搓快冻僵了的小手:“我等我妈妈。”
“你妈妈早就走了,还等什么。”老人在这个车站有些年头了,来来往往都是些熟人。他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孩子是被扔下了。
“是老周家的小丫头吧。走,爷爷带你找你爸爸去。”小镇上的事情,特别是周家的事情怕是一时间不会消沉下去。
谈论的也好,嘲笑的也罢。只是孩子是无辜的,她的妈妈的这一举动会不会给这孩子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和阴影呢?
老人想不通,一个孩子若是某一日的夜里哭喊着要妈妈。那老周家的么子,要如何安慰哭闹的孩子呢?
“爷爷,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妈妈回来。妈妈说了要我在这椅子上等她,说要是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我怕她回来找不见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妈妈。”孩子一脸的乖巧,一脸的认真将老人的一切言语都压了下去,并倔强地挣拖了老人想拉住她的手。
老人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四岁多的丫头解释一对男女的分离,他决定将老周找来。
夜幕,很快降临了。
风雪也越来越冷,车站老人带去的消息却让老周家为这突发的变故开展了家庭内部战斗。
周氏一族所有的人员和旁系的亲戚他们集体聚到了一起,他们气愤女人的无耻,怒骂女人的不守诺言。对还在车站等待的孩子,气愤到不想要去领回。
等到无结果,车站的老人也只能叹息地退出了周家家庭内部的战火。
老人只是感叹那孩子,那可怜的孩子。
她还在风雪天里一个人无边地,执着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那再也不会回来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