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彦很惊讶，“要走？”
“怎么？有事吗？”
“没，没有，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先跟你说一声，这就准备去跟宁门主辞行。”传来走动声，“因为上面乱，我不能马上回来，你……”裴渊停了停，“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这话是何意？”
裴渊轻笑，“没事，就是嘱咐你两句。这么多年为师都陪在你身边，现在留你一个人，有些不放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韩雪彦的声音透着隐隐的疑惑和不安。
“为师在天黑前回来。”
听到许诺，韩雪彦心情稍缓，恭敬地将裴渊送出门外，过了好久，他才绕到后院，低低唤道，“颜颜？颜颜？”
看着他翘首寻找的模样，我心里一暖，但一想到他那愚蠢的举动，不由沉下脸，语气冰冷地说：“在这。”
韩雪彦回头，快步走过来，“颜颜……”脸上的喜悦慢慢褪下去，“你怎么了？”
“我生气了，很生气。所以，”我冰冷没有一丝感情地对上他的眼睛，“我要和你绝交。”
韩雪彦脸唰地苍白，“你果然气我……”
嗯？
明白他是会错了意，我故作寒心，“就因为你一时冲动背着我给拽拽下药，害得我们俩一起毒发，疼得死去活来，最后在奄奄一息之际还被宁谦那禽兽不如的老东西‘毁尸灭迹’地抛下万丈悬崖！”
懊悔、自责、紧张、慌乱在他脸上一一滑过，我看震慑效果达到，话锋一转，“好在我福大命大，没死了，拽拽和宁星辰也都活了下来。”
韩雪彦惊愕万分，“他没死？”
“谁？”拽拽还是宁星辰？
“凰茗，拽拽！他没死？”
我点点头，韩雪彦神色豁然一松，闭了下眼，“那就好……”
“好什么好！”我硬声道，努力摆出横眉立目的架势，“在我们齐心合力往外逃的时候，你干吗去了！”
韩雪彦呆了一下，“我……？”
“你没想着怎么抓紧救我们，反倒自暴自弃玩起自残来了！你自己倒解脱了，你对得起在下面被困，眼巴巴等待救援的我吗！”
他满脸愧色地低下头。
“我们伤的伤饿的饿都没有放弃，你倒好，想来个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了是吧！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就是一自私的人！”
“我没有……”他想辩驳，被我无情地打断。
“你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在害怕！害怕面对自己的身份，害怕面对残酷的未来，更害怕面对我还有拽拽！哼，我猜你心里其实是想我和他就这么死在崖下吧！”
“我没有！”“韩雪彦眼露惶恐，失声反驳，“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颜颜你死！”
我胸中一哽，这就是一直以来问题的所在。
他脑子里从始至终只充斥着一个念头——他要为我死，他没想自己活。
所以在遇事时他总是逃避，不懂得反抗。从云海山庄回到蓬莱岛就开始想办法寻死；宁谦一拿我作威胁，他就立刻妥协屈就；现在也是，一说我死了，他连想都不想我是否还有活着的可能，就心灰意冷地开始寻死。
一个人，再怎么弱小可欺，身处无望险境，只要他心中有尚存保护自己的本能，有想活下来的欲望，就总会有绝处逢生，战胜一切的那一天。
可是，如果连自己都先放弃了，那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就是那个不想努力改变抗争的人。我知道这话说起来特没良心，他肯做这么大牺牲还不是为了我？
可就是因为为了我，我才更不想他就此臣服于命运。
是，他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世态炎凉。
他的世界一片空白，只有他的师父，他生活的一席之地，还有那个属于他的模模糊糊的头衔，灵目者。
所以当他偶然间闯进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遇见了我，又豁然意识到在我和他之间存在着‘你生我死’的残酷现实时，他慌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告诉我，不能问他师父。不知道问谁，没人给他指条明路。于是，在极度的恐慌和无措中，他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是最好的出路。
为了我，他死。
我不知道那时只相处几天的我，到底哪里值得他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难道真的像他刚刚说的，是因为喜欢我吗？喜欢到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面前的他，面容惨白，满眼慌色地跟我解释着，当日那个初见时翩翩如雪，色淡如莲的白衣少年仿佛还在眼前，心里涌上一股不知是酸是痛的滋味。
我何德何能，何其残忍，让你改变这么多，失去这么多……
暗自咬牙，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他该醒悟了，该成长起来保护自己，为自己而活而抗争了。
强忍着劝慰他的冲动，继续狠着心肠严词激他。
“说的好听，你宁愿替我死？你死了又能怎么样？我就能永远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了？！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灵目者呢！你一死他少了对手，不知道得怎么偷笑呢！你以为你死是为了我好，呸！你那是为你自己好，你在逃避，你在害怕！你是傻子！你是懦夫！”
我一口气将能想到的狠话一口气喷出来，像利剑一般无情地刺向他封闭枯竭的心。
韩雪彦表情呆怔怔的，像是听到父母刚刚车祸去世的孩子，不信，不想去信，因为恐惧而排斥，因为排斥而麻木放逐自己。
半响，他凝固的表情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嘴角微颤，眼里的薄冰一层层的裂开，露出里面真实的色彩。
那是一种掺杂着孤独无望，畏惧彷徨的脆弱眼神，像只被困在陷阱里许久的小兽，慢慢在我眼前抬起了头。
“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低低的艰难的小声说，终于。
冷面顿时土崩瓦解，我扑过去张开翅膀环住他，缓声低语：“我也不知道，知道的都是想害我们利用我们的人，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坚强起来，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可是我和你……”
“我明白……”我抢过话，想到另一个灵目者，那个沉默静谧的蓝色身影，心里的无奈苦涩地蔓延，“走一步算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
“颜颜……”
“以后不许再动不动就寻死，知道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警告，“那是懦夫才有的表现！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好不容易出来，还没来得及跟你报喜就看到你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感受！”
他苍白的脸一红，垂下眼，“对不起，再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转念一想，我道，“你啊要真是为了我好，就好好给我活着，变得强大，那样才能保护我嘛~”
韩雪彦的眼眸如无边黑夜里两颗闪亮的繁星，闪着坚定和勇气，“我要变强。”
我豁然松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和他的姿势，很诡异，挺暧昧。
赶忙分开，韩雪彦未发觉我的害羞，犹自一副斗志昂扬的重生模样。我看着不觉欣慰，终于靠自己的力量领回一只迷途的羔羊啊~
还没等学老太公抚须而笑，他的下一句像根大锤一样将我拍死在地上。“颜颜，你放心，这事是我跟祁蜥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绝不牵连到你！”
好嘛，这回不寻死，改孤注一掷了~
勇气可嘉，可是孤勇不行啊~
他犹自说着自己的计划，“师父和宁谦他们以为你和拽拽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找分心找你们，你和拽拽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永远都不会有危险。”
“那你呢？”
他眼里寒芒乍现，“云海山庄几乎倾巢出动，庄里空城一座，我悄悄去那把祁蜥杀了。”
我有些意外，这孩子还有点计谋，可是……
“其实……祁蜥他不是灵目者。”
韩雪彦一怔，“什么，他不是？”
“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他，便将掉下山崖后发生的事跟他描述一遍。
韩雪彦果然满脸诧异，“原来是他……”突然面色一凝，“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他也只是纳闷还没确定，不然我和拽拽的小命早没了~”
韩雪彦似乎有点后怕，皱着眉盯了我半天才认真地道，“以后我都陪着你。”
我心里顿时甜丝丝的，唉，要说甩单的那位，应该是你吧~我好歹还有拽拽夜莺等一大票朋友可以分享心事……呃，对了，“我以前真的认识拽拽吗？”
韩雪彦的表情跟当初宁星辰的如出一辙，古怪至极。吞吐了好半天才点点头。
“唔……”我沮丧地垂下头，“那他说的都是真的了？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韩雪彦想了想，“会不会和冥麓霜有关？”
我吓一跳，“你是说我的毒还没清干净？”
“师父说你并没有中毒，只是和凰茗起了共勉反应。啊，”他眼一亮，“不如我再用我的血给你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