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黛玉低下头,看手中的一片竹叶,竹林青绿,纹理清晰。“宝玉,你一向是最懂我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一生所追求不过是要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一生一世,陪我平淡过完一辈子。我要的,宝玉从来都给不了我,不是吗?”
宝玉瞬间像是被惊雷乍到,是啊,他一直明白黛玉的,可是那时他为什么做到?少年风流吗?
恍惚间,只见黛玉眼中怜惜,缓缓的走向自己。宝玉再不顾什么礼数,一把抓起黛玉的手,急急说道:“林妹妹,我以后知道怎么做了,我们还有可能,对吧!”
黛玉苦笑一下,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声音飘渺如梦,遥不可及,“宝玉,有些人,错过了,就不可能从来;有些事,错过了,便再无可挽回。”
有些人,错过了,就不可能从来;
有些事,错过了,便再无可挽回。
宝玉呆呆默念着这两句话,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涣散,林妹妹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永远再也没有机会,再也不可能挽留住她。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睛酸涩,眼泪就要落下,“你要的,他就能给了吗?”
“我相信,他可以。”
“若果不能呢?”宝玉不死心。
“没有如果,我和他,只有相见恨晚!”
宝玉忽然止住了笑,整个人却显得越加落寞寂寥,“虽然你不会再原地等我,但是我会在原地等你。直到,你得到幸福的那一天。”
说完,宝玉转身离去,他的脚步虚浮无力,有些狼狈,有些踉跄。
可是,宝玉却并未回到怡红院,而是径直到了北静王府。
水溶依然如故的招待了他,可是,两个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因为某些事情的发生,再见面,唯余尴尬和无言。
临水阁内,宝玉脸色静寂,水溶亦是淡淡无言。
终于,宝玉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玉扳指,放到桌面上,再缓缓推到水溶的手边。淡淡道:“王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们一见如故,奉为知音,这是你送我的扳指,也是我们友情的见证。如今——”宝玉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继续道:“我想我们不可能再像往日一般了,所以,这个,物归原主。”
水溶没有料到宝玉这般举动,诧异之外,也是一声长叹。
“俗语有曰,‘君子不夺人所爱’,可是,王爷你却夺人所爱。你不知道,林妹妹在我的心中,分量有多重!”宝玉神色清冷,直直的盯住水溶。
水溶一怔,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愧色,又瞬间消失,“你有太多与黛玉相处的机会,可是你错过了,不是吗?你不能怪别人,只能怨自己看不穿。若你,可以很好保护黛玉,在她最危险或者是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么我绝对没有任何的机会,不是吗?你口口声说喜欢她,可是你能保护她吗?”他的声音不大,却令宝玉无以应对。
“既然上天让我在她危险的时候遇到她,这是机缘,也是命中注定,不是吗?我不会再放手!我与她,相见恨晚!”依然温文尔雅,依然温润如玉,可是此刻,宝玉忽然觉得水溶很陌生,这样一面的水溶,他从未见过。
“如果玉儿他选择的是你,只要她快乐、幸福,我只会祝福你们!”这一句话,宝玉终于再也没有反驳的力量,只能让心底无尽的失落酝酿。
相见恨晚,不同的人,不同的时候,竟然说出同样的话。
若不是心有灵犀,若不是倾心相许,若不是情思暗种——
为何会这样惊人的一致……
千般相思,万般无奈,终化作一声经久不息的长叹。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宝姑娘啊。宝二爷在休息,不知道宝姑娘有何贵干?”
夏日午后,白花花的太阳热烈烤着大地,到处都是一片明亮,强烈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浓密的树荫下,花袭人不紧不慢将手中未完工的荷包放到旁边的石桌上,眼皮都没有抬抬一下,不咸不淡对站立在她面前的黄衣女子说道。
看着袭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薛宝钗一阵气结,‘该死的奴才’四个字也差点脱口而出。
自从前段时间薛家皇商名号被除以后,宝钗在贾家上下可谓是受尽白眼,夫人姑娘对她不似以往般亲密,就连丫鬟婆子也使唤不动了。
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宝钗现在还心有余悸。王夫人的一席话至今在脑海回荡,挥之不去。她说:“妹妹,钗儿,如今你们薛家不比往日,原来咱们还是门当户对,钗儿和宝玉也是听般配的一对,可是如今不行了,就算是我同意,恐怕老祖宗也不会同意的。所以……”下面的话,王夫人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宝钗母女已经明白了一切。
还是薛姨妈最后随即应变,拿出薛家价值连城的传家之宝‘玉如意’送给王夫人,王夫人这才打消了念头,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宝钗也是在那刻,意识到金玉良缘的危险,如果她不做点什么,恐怕宝二奶奶的位置也会不保。所以,尽管夏日的太阳毒辣,她还是悄悄的前往怡红院,希望可以从袭人这里得到一些什么。但是,袭人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个袭人,以前见到自己不总是一副阿谀奉承讨好的嘴脸吗?如今,见她家失势,也变了嘴脸。
宝钗虽然心里恨到咬牙切齿,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径直在袭人的对面坐下,笑着开口:“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袭人仍然是不咸不淡的问道:“什么话,还请宝姑娘告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袭人闻言,诧异万分的看向宝钗,看到她依然端庄大方,眼睛眨了几下,明白过来,神色忽而有一瞬间的慌乱,袭人连忙低下头,低声道:“我不明白宝姑娘的意思。”
敲山震虎的效果已经达到,宝钗满意一笑,感到胸中恶气出了不少,弯腰凑到袭人的面前,强迫袭人与她对视,“袭人姐姐一向聪明,怎么今个反倒是个不明理的了?”宝钗嘴角一撇,眼中尽显鄙视,“既然姐姐不明白,我就解释一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我们薛家还没有瘦死,而你也算不上马。我们薛家虽然不再是皇商,但是我们薛家几代积累的财富……姐姐可听清楚了?”
果然,袭人的脸色阵红阵白,神色更是变化莫测,最后终于讪讪出口,“宝姑娘,请原谅我一时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宝钗伸手取下发髻上的金步摇递到袭人的手上,“袭人姐姐,这就对了!这金步摇就送姐姐了,姐姐以后若能一如既往,好处还多着呢。”
欣喜万分接过那金步摇,袭人爱不释手,嘴里直叫着:“宝姑娘真大方,谢谢宝姑娘,谢谢宝姑娘。”
宝钗目的达到,便也不再作停留,刚刚转过一个拐角,薛宝钗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不见,一声极低的狠狠声消散在风中——
“狗奴才——”
而这边,花袭人拿着绣好的荷包,向宝玉的睡房走去……
“真是个麻烦,不会做事,事情还真多,万一真是什么传染病,还不传染给我们。”
“不要吓唬我们啊,黄莺姐姐,不会那么严重吧。”
宝钗刚刚走到蘅芜苑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议论声,她故意咳了一下嗓子,冷着脸走进去。几个丫头看见宝钗回来,连忙停止了讨论,各自忙活。
宝钗到院中的凉亭坐下,示意黄莺儿到她的身边,淡淡开口问道:“你们几个,刚才在议论什么?谁有传染病?”
黄莺儿正准备把这事告诉宝钗,听闻宝钗问起,马上滔滔不绝,“还不是那个香菱,整天柔柔弱弱的,小病不断,到底还是生出了大病,咳得死去活来!”
宝钗猛的起身,这事她怎么不知道,若是那香菱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还不得是一大笔的开销?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怎么容得下这样的折腾,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什么时候的事?”宝钗冷声问道。
“半个时辰前,我到太太那里帮姑娘拿衣服,太太告知的。香菱不值得了什么病,一个劲的咳血,等到太太发现的时候,她都已经病了好几天。那样子,看着倒是剩下半条命的人!”黄莺儿详细叙说刚才看到的情形,说着,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同情,倒是满满的不喜欢和讨厌。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窄小的下人房中,香菱躺在床上,唇色如纸,一动也不懂,要不是偶尔传来的咳嗽声,人们就会忘记那里还有一个生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地上一条雪白的帕子,上面血渍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咳……”又一声声歇力斯的咳嗽,薛姨妈和宝钗两人哆嗦了一下,顿住向前走的脚步。宝钗一皱眉头,“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