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迅速靠岸,宝玉顾不上告别黛玉,就搀着袭人匆匆离去——
而花袭人,在回廊即将转角的时候,竟然回头对黛玉一笑,那笑意,包含着示威和胜利,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可是房屋下的阴凉之处,却是寒意一片。
抱膝坐在长廊的尽头,任余晖洒落肩头,任冷风吹起长发——
黛玉失神、伤感——
宝玉,你既然对我痴情,又何必多情?!
清冷月光洒落黛玉全身,她仿若置身仙境,可偏偏就是惹人心醉的景深,透露出一股子的孤独和神伤。
紫鹃小心翼翼的扶起黛玉,心里自是心疼万分,宝玉丢下黛玉和袭人离去的事情她也亲眼所见。看见黛玉伤心,一个人独自默默,她也没有打扰,因为她知道黛玉大部分的时候,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品尝心伤的滋味。
或许宝玉本不就是黛玉的良人吧,紫鹃心里这样想到,她家姑娘的良人应该是让黛玉感到温暖、心安和幸福,而且分享黛玉的一切,不让她有片刻孤独的感觉,更不会让黛玉神伤和寂寥的。
若宝玉真的是黛玉的良人,那么黛玉这会儿应该不会孤独地的伤神半日。
长叹一口气,紫鹃跟在黛玉的后面,心事重重——
黛玉的体质极差,受不得半分的寒冷。在春寒料峭下午,一个下午的伤心和受冷,果然,第二日病来如山倒。
苦涩的中药下肚,黛玉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日,幽幽转醒,已经是日落西山。身上困的紧,黛玉懒懒起身,正准备呼唤紫鹃进来伺候,忽闻窗边几声低低的议论,不禁陷入沉思——
“紫鹃姐姐,我看咱们姑娘的病是心病啊!”爽朗的声音,那是春纤。
随即便听到紫鹃的回应,“小蹄子,你懂什么,姑娘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瞎说,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又给姑娘惹祸上身。”
又忽然听到雪雁的声音,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分析起事情却是有一套,“紫娟姐姐,春纤姐姐也是关心姑娘。况且这里只有咱们几个,怎么会有外人听见。”
“是啊,紫鹃姐姐,姑娘每每为了宝玉的事情而伤神,我看着着实担心的慌。姑娘那样好的人,应该值得更好的人,我看宝二爷压根儿配不上咱家姑娘。”春纤语带不屑,声音里却是满满的担忧。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紫鹃开口:“你们两个,好像说的独我不关心姑娘。在咱们这潇湘馆,名义上姑娘是咱们的主子,可是在私下里,姑娘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下人使唤过?还不是都把我们当做了姐妹一般,这份恩情,你我虽然不说,但是都谨记在心里,我怎么会不关心姑娘的事情呢?只是,姑娘是大家闺秀公侯小姐,在这贾府之中,难得外出,结识不了什么人,老太君又中意咱们姑娘和宝二爷,姑娘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紫鹃姐姐,你看你怎么胡涂了,天下何其之大,眼光局限在这大观园之内,当然选择少了,看来看去就宝二爷一个人还差不多。可是,外面的天地就大了,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总有一个是最适合咱们姑娘的。而那个人,绝对不忍心姑娘有半分的伤心。姑娘这样,让我都心疼不已,况且是那个真爱姑娘的人呢?”先是一阵浅笑,春纤随即滔滔不绝。
一声清脆的拍手声,雪雁从石凳上跳下,语带兴奋,“我倒是忘记了,春纤姐姐以前可是在市面上走动的人,必定见多识广。说这话,我信。”
紫鹃也微不可闻的笑了笑,“你们说的是好,可是那人若真的是找起来,很难啊!”
“也不难,我就曾经见过一个人,那相貌,那气质,足以配得上姑娘。”春纤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马上引起雪雁的好奇心,连忙凑过去。就是一向最沉稳的紫鹃,胃口也不禁被吊起,连声问道:“什么样的人,是谁?”
压低声音,春纤终于吐出五个字:“北静王水溶。”
听闻这几个字,坐在床上的黛玉,内心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而且,水溶,这个名字,很轻易的就融到了黛玉的心里。
很久以后,直到沧海变成桑田,直到青丝熬成了华发,回头往事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一生其实早早的有了交集。
晚饭过后,黛玉正在床上闭目养神,门外的一阵喧闹声让她蹙眉,什么人这么吵。潇湘馆的人都知她喜欢清静,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会很静悄悄。
百思不得其解间,雪雁打帘入内,脸上竟是不悦,“姑娘,宝二爷跟前的袭人非要见你,我拦都拦不下。真是的,我都告诉她姑娘在休息了,还非要吵着进来,肯定吵到了姑娘。”
支起懒洋洋的身子,黛玉声音细弱,“让她进来吧!”
一身喜气粉色的袭人娇笑着进入房间内,看到黛玉,也不行礼,径直坐在黛玉面前的软榻上,脸上虽然带着关心,可是声音中却没有半分担忧,甚至是喜色洋溢,“林姑娘,我今儿是特来向你道歉的。”
紫鹃几人一听她这话,个个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扭脸看向外面。而黛玉,只是淡淡的,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的等待她说下去。
“昨日姑娘和宝二爷本来一处好好的,要不是我的头疼又犯了,宝二爷万万不会抛下姑娘一人的。都是我的不好,姑娘要怪就怪我吧,千万不要怪二爷。”又是一阵絮絮叨叨,若是不深究她的话,肯定会被她对主子的真诚感动。可是,仔细的品味一番,却发现话里的意思完全不对。她分明只在暗示,在她和黛玉之间,宝玉更关心她。若不然,怎么会抛下黛玉?
以黛玉的聪明才智,怎么看不出袭人的用心所在。冷冷一笑,打断又准备继续下去的袭人,“袭人姐姐,我有些困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换做任何一个人,宝玉都会这样的做的,不是吗?”
袭人的得意神色果然有些收敛,对于黛玉一针见血的话语有些讪讪的,转而马上恢复正常,“是啊,二爷心肠真好,昨个一回去,二爷忙乎上下竟然亲手喂我吃药,我只是个做下人的,能当到二爷这样,真是死而无憾了。”
黛玉听闻脸色马上有些惨白,感情花袭人今日是借道歉的名义来向她炫耀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言语的紫鹃,看到黛玉的苍白,心疼万分,冷笑着走到袭人的面前,“袭人姐姐,我们姑娘休息的时间到了。你也已经道过谦,可以走了吧!老太君可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影响姑娘的休息。下次再来的时候,别专挑姑娘休息的时候来,影响了姑娘的休息,老太君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袭人看黛玉神色之间果然满是倦怠,终于连忙起身,“那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说罢起身离去!
主仆四人心知肚明的相互望了望,雪雁终于打破沉默,对着袭人远去的背影,狠狠的剜了几眼,声音不无讽刺,“得意什么,谁不知道她的龌龊事,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丢死人了。”
“姑娘,你若以后真的和宝玉在一起了,还不天天被这没有规矩的奴才欺负。看她那副嘴脸,真是气死人了。”春纤一脸的不平,轻轻的扶黛玉躺下,小声的抱怨。“姑娘,我们几人商量之后,觉得宝玉并不是你的良人。”
黛玉白皙的玉颜上一阵泛红,忍不住轻轻的拧了一下春纤的脸,“你们呀,胡说什么?”
紫鹃雪雁二人看黛玉精神尚好,忍不住齐口同声道,“姑娘,我们没有胡说。”
雪雁继续开口道:“姑娘,现在想想,我觉得宝二爷还不如苏州咱们林府的林岳公子呢,李公子相貌气质哪一点输给宝二爷?”
一手扶额,黛玉有些哭笑不得,这几个丫头对她终身大事的关心似乎热过了头,“好了,我有些累了,等我好了再说,行吗?”
熄灭房中的红烛,只留一盏小灯笼亮着,三人到外间休息。
而黛玉,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林岳,那个父亲的以养子身份寄养在府里的男子,好多年不见,现在也应该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了吧。
而宝玉,是他的良人吗?他是世间的多情种子,给得了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他对于身边的每一个女子,都是那样的温柔多情,一个人如果是多情的,又如何专情,又如何痴情?
又怎么痴情,又怎么痴情?
大观园里的天空很小,接触到的人也很少,世间的好男儿何其多,她,其实不必非要往墙角里钻。
她,林黛玉所要追求的是完完整整的爱恋,是完完全全的真心,容不得半分的虚假和杂质,情人的眼里容不得半点的沙粒,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宝玉的多情,有的时候让她很烦恼,也让她一再审视自己的眼光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