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宣本对殷郊殷洪放了黄飞虎,略有微词,但苏护十分赞同,也只得罢了。暗想如此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又看苏护,分明无意攻周,一时把那争强的心也淡了。马元倒无此顾虑,他既吃了新鲜人心,心满意足之下,自去倒头睡下。
罗宣在自己帐中,思前想后,有心想抽身离开,又碍着申公豹的面子,不好交代。正在踌躇之间,却听一声惨呼,惊得跳了起来,却听惨呼声此起彼伏。
他急掀帐看时,却见火光通明,原来是西岐夜半袭营。这本是两军对垒时的常用手段,奈何殷氏兄弟初次出战,罗宣也不懂行军布阵。苏护自不必说,他原有意归周,岂会布置防务?
罗宣迎面便见黄飞虎、黄天化父子,一般王服打扮,盔甲缠身,二人双剑冲杀过来,竟如入无人之境。他怒从心起,虚晃一剑,便把二人敌住。邓九公、南宫适左右抢出,被郑伦接下。
杨戬自将了兵往右营杀去,苏护早在右营接住,两人合兵一处,俱往左营杀去。
殷郊兄弟好梦正酣,听见喊声,两个跳将起来:“不好,周兵劫营!”披挂停当,也冲出阵去,却见哪吒踩了风火轮在帐外苦战。二人也不打话,加入了战团,又是一场混战,只杀得地沸天翻,残云半卷。郑伦本非哪吒的敌手,杀手锏偏生对哪吒全无用处,只得提了降魔杵凭真功夫打。
哪吒见殷郊殷洪冲杀过来,急祭起乾坤圈来,正打在殷洪左肩。他“哎呀”一声,殷郊急忙撕下战袍,为他裹伤。殷洪咬咬牙道:“不妨事,咱们去吧。”
殷郊点头,二人持剑再战,却听一声大喝,原来是苏护父子及杨戬赶到。殷郊本是刚刚占了上风,见苏护反了商朝,只得暗叹一声:“罢了,主帅反叛,更有何说?”殷洪愣了一愣,仍是咬牙苦战。
殷洪问:“你……你不是……”
杨戬也不说话,加入战团,哪吒腾出手来,祭起乾坤圈,便打中郑伦面门,杨戬手起刀落,郑伦跌落座骑,两边士卒,早一拥而上用绳绑了。
殷郊惨然色变:“苏护,苏娘娘圣眷正隆,你贵为国丈,为何反了商朝?我父王纵然薄待了他人,对你可不薄!”
苏全忠喝道:“我妹子在冀州过得快快活活的,何苦送到深宫后院,天伦难聚,承欢难顾。殿下,说什么待我冀州不薄,我冀州本是崇侯虎辖下,他只顾自己搜括民脂民膏,冀州本是边境,地处苦寒,又无什么出产,他尚要时常逼贡品,这也叫厚待么?我冀州民风淳朴,上下一心,方能勉强度日。我妹子正当妙龄,只因父母钟爱,因此一直不曾许配人家,谁想帝辛因费仲献言,竟命我们将妹子送到那永世不见天日的所在!”
殷郊勉强道:“然则父王对苏娘娘千依百顺,如今更是母仪天下,也算得上是尊宠万分了。”
苏护叹息:“我等如今的行为,却与娘娘无涉。她自入朝歌,与我等不通消息。殿下恕罪,实是天下三分,二分已归西岐明主。况武王陛下仁政爱民,天下归服,我们做武将的,不过是求遇着明主,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罢了。你瞧我军军心焕散,百姓离心,不是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商已不久矣。”
殷郊正待怒斥,却见殷洪微微摇头:“王兄,连舅舅都反了,苏国丈要反,也在情理之中罢。”
殷郊一时语塞,茫然四顾。只见周围士兵渐渐停止了打斗,眼睛都望向这处。看他们的眼里,也是早厌倦了整天打打杀杀的生涯。那些士兵多是奴隶,未必是想争名夺利,只是被征夫拉来而已。
殷郊颓然叹息一声,转首问:“弟弟,你说咱们怎办?死战到底还是一走了之?”
殷洪低头:“若回朝歌,父王怕是正好拿着这个由头处置了咱们。其实苏娘娘早就说过其父有反意,只是父王坚持,怕是早有了对付咱们的心思。”
杨戬看他二人窃窃私语,想起妲己的嘱托,便走近了去。二人都骇然色变,倒退三步。杨戬连忙笑道:“我不与你们打,妲己娘娘知道你们出征,十分放不下心。我虽是周将,但妲己娘娘的求情却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她千交代万嘱咐,万万要留你们一条命在。也罢,我也不为己甚,看在你们放了黄飞虎的份上,便网开一面,你们自回朝歌去罢!”
殷洪紧紧抿了唇,缓缓地摇了摇头。杨戬一愕:“你们败局已定,还要打么?杨宣虽然法力高深,然苏将军反了商朝,你们还有可用之将么?何况,纵然我不取尔等性命,西岐城里众多武将,难保刀将无眼。”
殷郊脸色略变:“不知道死在战场上好,还是回朝歌死在刑场上好。”
杨戬此时离得近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也是怔怔的:“你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王子,会有什么刑场?”
殷郊惨然道:“说来话长,我们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死在战场之上,好歹还是英雄!若是做了逃兵,同样身死,却要落个骂名,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我成汤先祖?”说罢持剑攻来,杨戬接下:“喂,别光顾着打啊,妲己娘娘既说不可伤害你二人,我也不能真杀了你们。回去朝歌,有再大的错处,妲己娘娘自然会想法子帮衬你们的。她宅心仁厚,对你们又分外不同,还信不过她么?”
殷郊只是闷头苦斗,殷洪却在一边失神般地看着二人。半晌才低语:“怕是这回,她也护不了的。”
杨戬破口大骂:“你们这是什么父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其子’,自己的儿子也要对付吗?妲己倒千方百计地护着你们,你们自己的亲生父亲倒要下毒手?”
殷郊见自己远非杨戬敌手,停了下来,黯然道:“你非生在帝王家,这种事,平常得很。”说着又发了一会儿呆,才继续道,“你既与妲己娘娘相熟,烦请告诉娘娘,我与兄弟如今便去了,恐怕今生都见不着她的面,多承她看顾着我们,此恩此德,永铭在心。”
殷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哪吒奇问:“那你们去哪里?不如随我们归周吧,你们二人这般年纪有这等武艺,也算难得的了。我武王陛下仁厚为怀,必不至于难为你们。”
殷郊苦笑:“我们是殷商子孙,如何能够投向敌国?虽然我二人爱惜自己性命,却也不至于反了自己的父亲,否则岂非被天下人耻笑?妲己娘娘既与你素有往来,怕也早就心向西岐了吧?难怪苏护不顾女儿,竟投往西岐。”
杨戬有些尴尬:“她倒不曾投向西岐,只是……”
“只是深宫寂寞,她在宫里十分的不开心,我是知道的。我瞧她的心里还装着伯邑考,如今的武王是他的同母胞弟吧?妲己娘娘爱屋及乌,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实,父王待别人虽是严苛,待她倒真是出自肺腑的。只是……唉!”
杨戬倒不曾想他有如此感慨,笑嘻嘻地说:“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我兄弟这便去了,寻个山明水秀之地,终老山林,再不问人间世事。杨兄,你既然是妲己娘娘的朋友,便相烦一事,让我与兄弟诈作死了,也免得别人闲话,或要斩草除根。”
哪吒笑道:“这容易,包在我身上。”
殷郊对着哪吒长施一礼:“多谢。”说罢,与杨戬微微点头,再不看旁人,与殷洪携手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