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 (1)
梅森和贝尔纳普耗费了五天工夫才选定了陪审员。最后，审讯克莱德的那十二个人终于宣誓就职了!这些人中，有的农民和乡村杂货店老板，还有一个在福特公司任职的经纪人、一个汤姆?锹克逊湖上开旅店的老板、一家汉堡绸布店的布里奇堡的推销员，还有一个住在草湖北边贝特地方，天天四处奔波的保险公司推销员。他们中只有一人未婚。而且除了一个人，其余的人都非常笃信基督教，却并不一定遵守道德。他们来法庭以前都深信不疑地认为克莱德是个杀人犯。因为他们几乎全都认为自己公正无私而且胸怀宽广，况且能够在这么一件轰动一时的案件中出任陪审员，心里很热衷，因此，他们坚信，对于提供给他们的那些事实，他们能做出公正的判决。
这样，他们全体起立，宣誓后，梅森立即站起来，说道，“陪审团的先生们。”
克莱德与贝尔纳普、杰甫逊凝视着他们，心里无法肯定梅森开头对他的控告会留下怎样的印象。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况下，再找一个比他更能干的检察官，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他的机遇来了。不是美国的全体公民都盯着他么?至少他认为是这样的。就如有人突然大喊一声：“灯光!照!”
“毫无疑问，在过去的一周里，你们中会有很多人感到心力憔悴，并且会有些迷惑不解，”他开始说道：“本案的律师对于如何推选你们十二位陪审员的那张候选人名单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要选出十二个人来，从而把这件轰动的案子中收集到的事实资料提供给他们，并由他们依照法律上的明文规定的客观公正态度和英明的见识来权衡一下，不要认为这很简单。就我来说，我之所以恭谨审慎，只是有一个目的，就是国家能给公民伸张正义。没有任何事前的成见，也绝不会有歹意。直至七月九日，我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个被告，也才得知有这么一位被害人，从而得知现在在控告他。可是，先生们，当初我听说这个案子后，我不相信像被告这样的一个人，受到这样的训练，在这个年龄上，与被害人又有这样的亲密关系，竟然会被指控犯下如此性质的罪行，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后来，事实逼促我不得不改变起初的怀疑态度，然后在思想里把开始时的疑惑全部根除，从确凿的大批罪证中推出这么一个结论，我本人有责任代表人民为这个案件提起公诉。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先看看实际情况吧。此案牵涉到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命归黄泉，另一个，”(这时，他向克莱德坐的地方转过身去，用一只手指着杰甫逊和贝尔纳普的位置)“由于检察方面，又经被告同意，我不便说出她的姓名，因为，造成不必要的损害，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现在向你们说明，实际上，检察方面之所以准备每句话、每个事实，惟一目的就是按照我们本州的法律以及被告被指控犯有的罪行，伸张真正的正义。真正的正义，先生们，正义，而且是真正的。但你们，如果你们不依照事实证据采取公正的裁决，那么，纽约州以及卡拉基郡的人民将要怨愤，而且相当气愤。因为，他们期待着你们会对本案的审判和解释作出最后一个确切的说法。”
说到此处，梅森停了一下，随后颇富戏剧性地转身来面对克莱德，用右手的食指指向他说：“纽约州人民的控告。”(而且他有意强调了这个字眼，仿佛要使这个字如电闪雷鸣一般惊天动地)“庭上的这个犯人，——克莱德?格里菲思，犯了杀人罪。我们指控他故意，并采用野蛮、凶残、卑鄙的手段杀死了罗伯塔?奥尔登，然后妄想设法使人们从此连罗伯塔的尸体也发现不了，从而逍遥法外。这个罗伯塔?奥尔登是一个农民的女儿，他许多年来就住在米谷郡的卑尔兹村。他们指控，”(这时，由于杰甫逊在小声劝诫，克莱德尽量装做十分自若地靠在椅背上，而且若无其事地看着那张正盯着他的梅森的脸)“就是这个克莱德?格里菲思，甚至在他犯这宗罪之前，就用几周的时间来制定犯罪计划以及如何付诸行动，再后来，便故意野蛮、凶残地做了这件可怕的罪行。
“纽约州的人民在控告事实时，期待着，能够并且必定能提供给你们每件事实的证明。你们会得到事实，是你们，而不是我，将会有幸成为所有事实的独一无二的审判者。”
此时，他又停了一下，移了一下位置，同时，急切的人们也拥着挤着，对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聆听着，身子倾向前方。这时，他抬起一只手颇富戏剧性地将他那缕头发往后掠，继续说：“诸位先生，我无需花大量时间说清那个姑娘究竟是哪类人，她被残忍地杀害命丧于大卑顿湖底之下；在审理本案过程中，你们也无需太多时间即能认清这姑娘是哪种人。她在这短暂的却又是整个一生中，仅仅有二十年啊。”(梅森也很清晰地记得她今年二十三岁，而且比克莱德长两岁)“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人指责过她的品质。再者，我可以肯定地指出，审理此案过程中，不可能有人找到谴责她品格的任何证据。大概在一年前，七月十九日，她来到莱科格斯市，希望凭借她的双手劳动来支持她的家庭。”(此时，全庭的人都听得到她的父母、兄妹在哭泣)
“先生们，”梅森接着说。他随后宣讲了罗伯塔的一生：从她离家跟格蕾斯?玛尔在一起，到在克伦湖上遇见克莱德。正是由于他，即跟其朋友和牛顿夫妇吵了嘴，而且同意他要她单独居住的建议，同陌生人住在一起，还向她的父母隐瞒了这些真实情形，终于被他骗了——她从卑尔兹给他写信，将此事一步一步的发展都详细告诉了他。与此同时，他也同样详尽地说到克莱德和其在莱科格斯的社交场中的活动，也提到他对那个又富有又迷人的某某小姐的兴趣。由于这位小姐一片天真和善良(当然也有迷恋的成分)的表现，他就一厢情愿地理解为可跟她结婚。如此，这位小姐就无意中激起了他的一种欲望，他对罗伯塔的感情和态度因此而发生突变。结果，(据梅森十分肯定地表示他会对这一点加以阐述)就导致他想出杀死罗伯塔的恶意。
“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叫道：“我控告了他的这些事情，他毕竟是一个什么人呢?他如今就坐在这里!他的父母会不会是社会渣子呢?也许他是某个贫民窟的产物。一个对正派老实的生活索然无味，而且从来没有机会体验真正高雅的人吧?他果真如此吗?恰恰相反。他的父亲与在莱科格斯创办了一家巨大的、极富创造力的企业——格里菲思衣领衬衫公司——的老板是本家。他贫穷，这倒毫无疑问，不过绝不会比罗伯塔更穷，可人家的品格并未受到穷困的任何影响。他的父亲在堪萨斯市，在丹佛，这之前，在芝加哥，在密执安州的大瀑布，一直是一个传教士，他担任非经教会委任的而又自愿宣讲教义的人，规劝人们信奉宗教。据我综合推断，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确实是笃信宗教而讲道德的人。可这个人，他们的长子，按理说应该深受他们薰陶的人，却早早抛弃了他们的天地，过着奢靡的生活。后来，他在堪萨斯市一家有名的旅馆格林?戴维森饭店做服务员。”
这就进一步说明克莱德这人一向多变，也许是一种癖好，只愿到处流浪。这又再次证明他如何在他伯父开办的一家工厂里担任了一个较重要的职位，成了这一部门的负责人。随后，他逐渐跟随他的伯父及其子女进入社交场合，而他所杀死的那个姑娘却住在后面街道里的一间破旧的房子里。
“然而，”他接着说，“有某些人却一直强调这个被告什么年纪太小，”(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下。)“他的律师们，还有一些多事的人却一直在报纸上称他为孩子，怎么会是一个孩子。他长了胡子，是个成年人。他在社会地位、教育程度等方面，都比你们陪审团中的任何一位都要略高一筹。他遍游各地。旅店里、俱乐部里，和他有密切关系的莱科格斯的社交场中，他从来都是规矩、老实的，甚至和那些有地位、有本事的人交际。事实上，仅仅在两个月以前，他被捕的时候，他竟然还是本区中令居民骄傲的上层社会、避暑度假的人士中的一员。可别忽略了这一点。他的心是成熟的心，绝非正在发育。这颗心已完全成熟，是理智、清醒的。”
“各位先生，正像本州将要加以传证的那样，”他又说道，“他在莱科格斯仅待了四个月，这个已死去的姑娘就成了他负责的那个部门的一员，在他手下打工。这以后才两个月，他就将她从她起初选定的莱科格斯这家值得尊敬而又笃信宗教的家里搬出来，到另外她完全陌生的人家。而对他来说，搬进这一家，他就可以秘密地行动，能隐蔽，又不被别人查觉，他对她早已不怀好心。”
“格里菲思公司有一条规则，这个规则可以说明许多事情。在审理中并加以说明的，就是不论是高级职员还是某个部门负责人，禁止跟他手下的女工或本厂其他部门的女工有来往，不管在厂内还是在厂外。因为这种来往，对如此大的工厂里的女工们，在道德、名誉方面都无益处，这是被禁止的。这个人到那里不久，公司即通知了他本厂的那项规定。可是为什么这个规矩对他不起作用呢?他伯父的对他近来的照顾也未阻止他?丝毫没有。秘密!秘密!从头开始!诱奸!诱奸!在繁衍人类子孙后代的严肃的婚姻以外，隐秘的、故意地、非法地、道德沦丧地蹂躏了她的肉体，这被社会所唾弃!
“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啊，先生们!然而，他与罗伯塔的这种关系，在莱科格斯或另外地方的人知情吗?没有一个人。据我所知，这个姑娘死去以前，稍微知道这种关系的人没有一个!上帝，你们想想吧，没有一个!
“陪审团的先生们，”谈及此时，他的语气似乎严肃起来，“罗伯塔?奥尔登用自己的全部身心爱着这个被告。她的那种爱，是人类的思维，心灵最伟大的秘密，说它坚强或是软弱，但它确实是超越了一个女孩的恐惧，甚或是超越了对上帝惩罚的恐惧。她是一个忠诚的、有爱心的、善良的好姑娘，一个热情奔放、活泼可爱的姑娘。而且只有胸襟宽广，有自我献身精神的崇高的灵魂才如她那样去爱!她太爱他了，因此，她把女性所能给予男人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
“朋友们，在这个地球上，这种事情已发生了无数次，在将来也会发生无数次。这并不新鲜罕见了，永远不会不时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