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4 (1)
克莱德作证时,后来讲到他的家如何从意利诺州的昆西(当时因为他父母在那里我事情做,他们才搬过去),搬到堪萨斯市。在那里,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他到处想法做事,对家里要他一面上学一面兼做宗教事务的安排很反感。
“你在公立学校读书的时候总是一直升级么?”
“不,先生,因为我们经常搬家。”
“你十二岁时上几年级?”
“嗯,我本来应该上七年级,可那时我只能上六年级,这就是我讨厌的理由。”
“你父母的教会事务做得怎么样?”
“嗯,还可以……不过,我向来讨厌晚上上街去。”
一直说下去,从在小杂货店干活,卖汽水,卖报,一直讲到他在格林?戴维森饭店做服务员为止。据他说,那是堪萨斯市最棒的一家旅馆。
“不过现在,克莱德,”杰甫逊接着说,他生怕梅森在讯问克莱德的时候为了否定他作证人的资格,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降低他现在要讲的那些话的积极的有利的影响,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很显然,有了他适当的提问,克莱德可以把这一切清楚缓和地说出来;要是听任梅森的提问,这件事可能会被歪曲。
“你在那里工作了多久?”
“一年多一点儿。”
“为什么离开呢?”
“嗯,一次意外。”
“什么性质的意外?”
克莱德对此早有准备,也已练习过,就把详情述说了一遍,直到小姑娘的死和他的逃走为止,真是啊,这原来是梅森存心想提的事。梅森听到这一切,只是大摇其头,讽刺地叫道:“最好让他都问了吧。”杰甫逊发现他这一手很有效,按他自己的话来讲,他大概可以把梅森最厉害的一尊大炮的“炮眼”给塞住,就接着说:
“你那时多大?克莱德,你说过了吗?”
“十七八岁。”
“你的意思是说,”关于这件事,他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过了,就接着说:“当时你并不知道,既然你没偷这辆车,你也许可以回去把一切解释清楚,就可以获得假释,让你父母教管吧?”
“我抗议!”梅森大声喊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他能到堪萨斯市,然后获假释,交给父母管教。”
“同意!”法官高高在上,砰地一敲木槌,“请被告律师只限讲实质性的问题。”
“抗议”,贝尔纳普在座位上把这一点记录下来。
“没有,先生。这我不知道,”克莱德还是这么回答。
“总之,是否因为这样你才在逃走之后改叫特纳特,就像你对我说过的那样?”杰甫逊接着说。
“是的,先生。”
“再说,你为何要取名为特纳特,克莱德?”
“是在昆西的时我的小伙伴的名字。”
“你是一个好孩子吗?”
“抗议,”梅森在座位上叫道,“不恰当,没必要,不相干。”
“啊,尽管你希望陪审团抱另一种看法,可是他也可能和一个好孩子在一块儿啊。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就很有关系,”杰甫逊嘲笑道。
“同意异议,”奥勃化兹法官砰地敲了一声。
“不过,你当时是否想到,他可能会提出异议。再不然,你是否想到用他的名字来掩盖一个在逃的人,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没有,先生,我当时以为世界上不只是有一个叫特纳特。”
本来这句话可以博人一笑,但群众对克莱德成怨已深,这个插曲在法庭上根本不可能达到轻松的效果。
“现在听我说,克莱德。”杰甫逊发现他缓和一下群众情绪的企图失败了,就接着说,“你爱你的母亲吗?还是不爱?”
经过异议,辩论,最后总算允许这个问题。
“是的,先生,我当然爱她。”克莱德答道,不过在这么说以前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是大家都觉察出来的,先是喉头一紧,胸脯在喘气的时候一起一伏。
“对,先生,很爱。”他这时对谁也不敢看一眼。
“她是不是老用那套方式尽力爱护你?”
“对,先生。”
“嗯,那么,克莱德,经过这些事情以后,甚至又发生了这么可怕的意外事件以后,这么久,还不给她一个信儿,告诉她你并非别人眼中的罪犯,叫她不用担心,因为你正在工作,准备改过自新?”
“我写过信,没署名。”
“我明白了。你还有别的表示吗?”
“有,先生。我寄给她一点儿钱,有次寄了十美元。”
“不过你从没想过回去吗?”
“没有,先生。我害怕回去后被抓起来。”
“换句话说,”杰甫逊非常清楚地咬住了这些话,“你是一个道德上,心灵上怯懦的人,正跟我的同事贝尔纳普斯所说的一样。”
“这样解释被告的证词,目的在于想影响陪审团,我抗议!”梅森打断说。
“被告这些证词,实际上勿庸解释,谁都明白。”杰甫逊立即反驳道。
“抗议有效!”法官喊道,“继续进行,继续进行。”
“在我看来,克莱德,这是由于你是一个道德和心灵上怯懦的人才会这样,当然,这并非说我要为你自己也很无奈的事来责备你。”
不过,这的确太过分,法官警告他以后提问必须更谨慎。
“之后你到了阿尔顿、皮奥里来、布卢明顿、密而跃基、芝加哥等地方,躲在后街的小屋里,洗盘子、卖汽水、开汽车,改名为特纳特,而实际上你当时也有可能回到堪萨斯市,继续原来的工作,对吧?”杰甫逊接着说。
“我抗议!我抗议!”梅森大声吼起来,“这里没有证据足以说明他能回去,并恢复原来的工作。”
“抗议有效,”奥勃华兹裁断说。这时,杰甫逊口袋里揣了一封信,是克莱德在那边的时候,格林?戴维森饭后服务员领班弗兰西斯?史魅尔斯写来的。信上说,除了偷窃汽车所发生的意外之外,他不知克莱德还有其他败坏名誉的事。还说他过去一直认为克莱德勤快、诚实、能干、机智、本分。还说在意外事情发生后,他就知道克莱德是被牵连进去的。对这一点他很满意。如果当初他回来,并把经过适当地解释一下,当时是可以恢复工作的,等等的话。可如今这封信是不相关联的了。
接着,克莱德说明当初他从堪萨斯市危险的情况中逃脱后,先在四处浪迹两年,后来怎样在芝加哥找了个司机的工作,之后在联合俱乐部当服务员。怎样在找到第一份工作后给母亲写信,后来听她的话给伯父写信,碰巧在联合俱乐部遇见了他,他就被邀请到莱科格斯。然后,他按照先后次序,说明自己怎样工作、怎样升职,他堂兄和工头怎样教导他那些厂规,以及后来怎样遇见了罗伯塔,之后又遇了某小姐,等等的详情。不过,在这中间,还说明了他怎样和为何向罗伯塔求爱,以及得到她的爱情以后他怎样和为何觉得自己很满意了,但是,某小姐的出现,以及她对他无可抗拒的魅力怎样改变了他对罗伯塔的全部看法。并且,尽管他仍然爱慕罗伯塔,可是上面说的这些却让他产生再也不愿和她结婚的念头。
不过,杰甫逊急于想把陪审团的注意力从克莱德太反复无常这一点引到别的方面去,如果在本案中立刻把这一点提出来就很难对付了,就连忙插嘴说:
“克莱德!当初你的确是爱罗伯塔?奥尔登吧?”
“对,先生。”
“那你一定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非常天真善良和虔诚的姑娘,至少从她的言行举止中可以推想出这一点吧?”
“对,先生,我是这么看她。”克莱德答道,这是在重复事先受教的话。
“嗯,那么,说得简单些,你能不能向你自己及陪审团解释一下这些变化是怎样,为什么,在哪儿,什么时候发生的,以致让我们大家——”(说到这里,他很大胆地、适当地,冷冷地向听众看了一眼,接着又向陪审员们看了一眼)“惋惜。要是你当初把她看得那么高,怎么会这么快就堕落到发生苟且之事?你是否知道所有的男人和所有的女人一样视之为错误的行为,在婚姻关系以外的这种关系是不可原谅的,是一种违法的行为?”
这句话的大胆以及其中刺人味道使听众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是心里微微震动。梅森和奥勃华兹法官全都注意到这种情况,非常担心地皱紧眉头。这个无耻的、年轻的、愤世嫉俗的家伙!他竟敢用语带讽剌、故作严肃地提问,提到这么一个想法,其含义是至少想动摇社会的基础——宗教和道德的基础!可是,他现在就像狮子般无畏地站在这里。同时,克莱德回答说:
“对,先生,我想我也知道,当然知道,不过,起初并且确实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无心引诱她。我爱她。”
“你爱她?”
“对,先生。”
“很爱?”
“很爱。”
“那时,她也一样很爱你?”
“对,先生,她也是的。”
“一开始就这样?”
“对。”
“她这么跟你说的?”
“对,先生。”
“在她搬出牛顿的家时,与此相关的那些证词你也全听到了,你是否曾用任何方式、任何诡计,或是通过双方同意的办法引诱她,或是企图引诱她搬出去?”
“没有,先生,我没有。是她自愿要搬出去的。她要我帮她找一个地方。”
“她要你帮她找一个地方?”
“对,先生。”
“为什么?”
“因为她对本地的情形不太熟,以为也许我能告诉她在哪儿能找到一间好的、她租得起的房间。”
“那她搬到吉尔平的那间房是你帮她找的吗?”
“不,先生,不是。我从没给她指点任何房子,是她自己找到的。”(他记得应该这么回答。)
“可你为什么没帮她的忙呢?”
“因为我很忙,白天忙,晚上多半也忙。而且我认为她要找什么样的房子她自己要比我更清楚。”
“在她搬去以前,你自己是否去看过吉尔平的家?”
“没有,先生,我从来没有。”
“比如说,从没有坚持过她的新居必须是你可以在夜间或白天溜进溜出而不被人发现吗?”
“我从没有。再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是谁也办不到的。”
“为什么办不到呢?”
“因为她房间的那扇门就在出入的大门的右边,谁从这里进进出出,都能遇见人。”这是他记住的另一句回答。
“不过你也溜进溜出的,不是吗?”
“嗯,对,先生,是这样,我们俩一开始就决定了,不论在哪儿,遇见的人越少越好。”
“为了那条厂规!”
“对,先生,为了那条厂规。”
接着讲到由于某小姐在他生活中出现以后,他和罗伯塔的种种纠纷。
“现在,克莱德,我们得略谈一下这位某小姐的事,由于被告和检察两方面的协议,这是你们陪审团诸位先生也充分知晓的,我们只能偶尔提到这一点,既然这里牵涉到的只是一个纯粹无辜的人,她的真实姓名反正没什么用。不过,有若干事实必须提到,虽然为了那个无辜的活着的人,正如同为了那个品格高尚的死者一样,总之我们尽量越少提到越好。我深信要是奥尔登小姐今天还活着,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关于某小姐,”他接着说,一面向克莱德转过头去,“我们两方面的意见都达成一致了,认为你们是在去年十一月或是十二月在莱科格斯遇见的。这是正确的,对吧?”
“是的,先生,没错。”克莱德悲哀地回答道。
“而且,你马上就非常爱她吗?”
“对,先生,这是事实。”
“她有钱,是吧?”
“是的,先生。”
“很美?”
“大家都认为她很美,”杰甫逊在庭上说,并不需要克莱德回答,也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可他排练得那么纯熟,这时就答道:“对,先生。”
“你们俩,我是说你和奥尔登小姐,在你首次遇见某小姐的时候,是否已经发生了刚才提过的那种不正当的关系?”
“对,先生。”
“嗯,现在,既然由于这些情形,不过,不,等等,还有别的事我想先问你一下,现在让我看一下,在你第一次见到这位某小姐的时候,你仍然爱着罗伯塔?奥尔登的,对不对?”
“对,先生,我还爱着她。”
“你还没有对她厌倦,至少到那时为止是吧?还是已经厌倦了?”
“没有,我并没有,先生。”
“你觉得她的爱以及和她的来往,还是跟过去一样习惯,一样让你高兴吗?”
“对,先生,是这样。”
克莱德这么说的时候,也在回忆过去。在他看来,他刚才的话是确实的。在他遇见桑德拉以前,实际上正是他跟罗伯塔相处最快乐的时候。
“在你遇见这位某小姐以前,你跟奥尔登小姐有什么计划呢?那时你一定想到过这一点吧?”
“嗯,不完全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非常不安地舔嘴唇。)“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计划去做任何事情,我是指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当然她也没有。一开始我们就是走到哪儿是哪儿。也许是我在那里太孤独了。她还没有找到什么人,我也一样,加上还有那个厂规,让我无法带她到任何地方。等我们在一块儿时,我俩就将那厂规置之度外了。”
“你就只是随遇而安,因为还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且你也并未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对不对?”
“对,先生。我说对,就这样。”克莱德一心要把背过好多遍而且事关重大的回答能说得天衣无缝。
“不过,你一定想到过什么,你们中的一个或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