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9 (1)
克莱德从这段经历里获取了片刻陶醉，又像以往一样筹划起该怎样办的老问题。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女孩，在主动接近他，而且正这样开门见山。可就在不久前，他明明提醒过自己，也告诉过妈妈，说他一定会痛改前非，决不会再像堪萨斯一样，可现在……
现在，他面临着挑逗。和丽塔一接触，他就有这种感觉，感觉她正希望他可以有进一步的表示，这种表示越快越好。可是，怎样表示才好呢?在哪里表示呢?肯定不会是在这间怪怪的大房间里。除了迪拉特与泽拉躲进去的厨房以外，这里还有一些别的房间。可一旦这种关系发生以后，该怎么办呢?人家愿不愿意继续发展下去?要是她不干，不是把他拖进是非了吗?那样麻烦就大了。他一边在与她跳舞，一边大胆地调情，一面还在盘算：我不应该这么干啊。要知道，这里可是莱科格斯。在这里，我可是格里菲思显赫家族的一员啊!这里所有人，甚至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全都明白。我真地爱她吗?她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接受我，不是有什么问题吧?另外，即使这对我在这里的前途不会有什么妨碍，不是也太不稳当了吗?亲密地太快了吧?他此时的心情，和在堪萨斯市妓院里的情况很类似，一方面被迷住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厌恶。他只是稍微有克制地吻她，和她调情，可实在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了。
突然，不知哪里的钟敲了一下，而丽塔想到她必须走了，既然迪拉特并没有想离开泽拉，那么他必须得送丽塔回家了。这原本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事，可在眼下，由于他们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或失望或扫兴的感觉，味道差得远了。他想，在刚才，他让她不满意。而她也在琢磨，他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能在她的示意之下再向前进一步。
到她家门口了。路并不很远，一路上并不沉默，他们还提到等改天再见，也许双方关系可以发展，那样也就更好玩儿些。在这时，她的态度很清楚，还是意味深长的。他们分开了，克莱德还是在心里告诫自己：我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得太快了，他还说不知是否应该在这里发生这样的关系，即使发生，那该不该这么快呢?他到这里来以前的那些崇高的决心现在到哪儿去了呢?他该怎么办呢?可是，他想到了丽塔的肉体和迷人的吸引力，由于当初自己下定的决心，他现在不能再前进一步了，否则是可以的，便觉得全身不痛快。
后来接连发生了两件事，终于促使他最终决定了对这件事的态度。其中一件事牵涉到格里菲思一家人的态度。除了吉尔伯特之外，他们一家人并不是特别地反对他，或者完全不关心他，首先因为塞缪尔?格里菲思以及在他影响下的其他一些人，他们没有能够认识到：除非他们这家人对他表示些起码的礼貌，或是不失和气地劝告劝告他，那样的话，即使克莱德在这里不是那么感到寂寞，也是别别扭扭的。不过塞缪尔?格里菲思一直是非常地忙，没有一点儿的空儿，至少在第一个月里没能记起过克莱德。他听说他来了，也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也会好好地照顾他的，至少在眼前还没有什么事做到。
所以，整整五个星期的时间，什么表示也没有，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也由此而感到很满意。克莱德不知道人家对他打些什么主意，只是一天又一天地在地下室里混日子。也正因为这样，其他一些人，这其中包括迪拉特和那些女孩子在内，也终于搞明白了他在这里的地位是不伦不类的。
克莱德来到这里一个来月以后，主要是因为吉尔伯特心情很不错，从来也没有当面提起过他。这天，老格里菲思问道：
“啊，你的堂兄弟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他情况怎么样?”吉尔伯特不知道这到底预示着什么，只是心里稍微地有一些担心。他回答说：“啊，他没有什么。我让他在落水间先干了起来，这样可以吗?”
“是啊，我想可以的。据我看，为了可以让他能够从头学起，这个工作比其它任何一项工作都更适合他。你现在觉得他怎么样了?”
“啊，”吉尔伯特很稳健地回答，显得很有主见，他父亲一向很欣赏他这一点，“说不上什么。我觉得他还可以，他也许能对付，不过，我看，他可能在这一行没什么前途。您也知道，他的教育水平很低，人人都能看出这点。再说他似乎也并不能干，而且缺乏干活的积极性，他太懦弱。不过我并不想难为他，或许他可以。不过，我有种感觉，他到这来的惟一目的就是因为他是你的亲戚，你可以比对待其他的那些工人多照顾他一些。”
“怎么，你觉得他会有这个想法吗?要是他有这个想法，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接着，他又好像开玩笑般地笑着说，“他也许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脱离实际吧。他才刚来这里，我们还对他不熟悉，对吧?在芝加哥我对他的印象还可以。况且，这里还有很多下层的职位将他安排，即使他做错了损失也不大。要是他安于现状，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现在还不打算送走他，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去做那些临时工，那样很不合适。毕竟，他是我们的亲戚。再让他过一阵儿，看看他的表现再说吧。”
“好的，爸爸。”他儿子说。他希望父亲能够早日忘掉那个家伙，让他在老地方待着，待在工厂最下等的职位上。
但是，塞缪尔?格里菲思接着说道：“我们最近要邀请他到我们家来吃饭，是吗?”这让他大为不满，但塞缪尔?格里菲思没有注意到。“我想到过这件事，可一直没有时间。我应该提前和你妈打声招呼。他一直没有出来过，是吗?”
“不是的，爸爸，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不喜欢这一套，但他很会做人，没有立刻表示反对。“我们在等待听取您的意见。”
“不错，”塞缪尔说，“你最好搞清他在哪里，让他出来走走。我看这个星期天可以。”他察觉到了儿子的目光里不愉快的神色，说：“他毕竟是我的侄子，吉尔，我们不能冷淡他，这样不好。好吧，今晚你和你妈商量一下，否则，我自己去说。”他原本在一个抽屉里找文件，但此时，他把抽屉关掉，站起来，戴上帽子，穿上大衣离开了。
结果，克莱德收到了一份要他周日下午六点半到格里菲思家吃饭的请帖。在平时，星期天下午一点半，格里菲思家都要进行一次讲究而有气派的午餐，一般情况下还会邀请一两个本地或外地的朋友。而到六点半，这些客人几乎都离开了，甚至连格里菲思一家人都有离开的。这时，格里菲思夫妇、麦拉就吃一顿家常饭，蓓拉和吉尔伯特通常正在赴着约会。
可这一次不同了，格里菲思太太、麦拉和蓓拉都要参加这次晚餐，只是吉尔伯特例外。一方面他不喜欢克莱德，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有个约会要赴。他说，他只是能在离开之前进来招待一会儿。吉尔伯特觉得这样就不致于在与克莱德碰面时碰到下午可能会来的某些重要的亲友了。而他们也正好借此机会亲自考察一下他。
迪拉特、丽塔和泽拉原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由于这牵扯到了另外的问题，所以受到了格里菲思家族这次邀请的不小影响。那天晚上，在舒曼家里聚会之后，虽说克莱德还是犹豫，可他们三个(这其中当然包括丽塔)都觉得他已经被丽塔丰满的身材以及美丽的容貌所迷住了。因此，她千方百计地暗示给克莱德。最后，迪拉特亲自出面邀请了他，说既然他们之间已经交往，而且印象不坏，那么他们应该到某个地方去进行一次短途旅行，时间是周末，地点可以是乌蒂加，也可以是阿尔巴尼。姑娘们是肯定会去的，泽拉会去和丽塔说，要是他担心丽塔不能去的话。“她是喜欢你的。要知道，前几天，泽拉和我说起，她说她觉得你很会体贴人，一点儿也不凶巴巴的，她们觉得你属于那种大众情人。哈哈，怎么样?”他轻轻地推了推克莱德的胳膊。可是现在，克莱德对这样一个提议很不以为然。想象一下，他是什么人。如果换一个环境，可能就会不一样了。这帮人，看到别人的地位比他们高就这么来劲!可他，看得很清楚。
再说，这个建议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可能给他带来非常棘手的麻烦。首先他很穷，一星期就十五美元，要是别人认为他总是可以花很多钱去旅行，那他非得破产不可。车票、食物、住宿，也许还要两个人坐同一辆车。再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就要与事实上他并不了解的丽塔同处。说不定她还觉得在莱科格斯也可以如此亲热，还希望两人今后更加亲密，一起散步……天啊，万一格里菲思一家人或是他的堂兄看见或听说了呢?泽拉不是说过，她总是能在莱科格斯街上见到他吗?他们说不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在他们俩在一起时突然出现。这样不就让人看作和迪拉特这种算不上什么的下等职员来往密切吗?说不定他在这里的事业就全毁了!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啊!
他咳了一声，说了一些推托的话打算推掉。这一阵他有很多事要干，而且，这事风险太大了，他要好好考虑一下。他应该知道，他那些亲戚。还有，下星期天，厂里有些临时性的工作把他给拖住了，他不能离开莱科格斯，但过了这段时间他可以考虑考虑。实际上，他不稳定的性格也让他时不时地想起丽塔——迷人的风韵。虽说他已做出了决定，可他心里却还在想，能不能过两三个星期苦日子，然后冒风险去玩一下也未尝不可。他过去一直在为买一套新衣服和一顶大礼帽而攒钱，可不可以动一下这笔钱呢?虽然他很清楚这样是不对的。
那个美丽而又性感的丽塔啊!
可是后来，格里菲思家的请帖来了。一天黄昏，下班后刚回到家，他很累，心里却还在琢磨着这次旅行的可行性，他突然发现房间桌子上有一封信。纸很漂亮，是在他不在家里时送来的。信封封口的地方露出“E?G”的缩写，这引起了他特别的注意，他马上拆开信，读了起来：
我亲爱的侄儿：
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我丈夫总是不在。虽然我们一直希望你能到这里来做客，但他不在，我觉得不太合适。现在好了，他有时间了，如果你能在星期天下午六点半抽出时间与我们共进晚餐，我们将非常高兴。我们的晚餐是非常一般的，只有自己家里人。所以，不管你能不能来，你可以不写信，也可以不打电话，而且也不必要因此而穿什么特别的服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来。要是能见到你，我们全家一定会非常高兴。
你诚挚的婶婶
伊丽莎白?格里菲思
当人家对他毫不理睬，听任他在不称心的落水间工作的时候，克莱德总是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他的愿望或许根本就是实现不了的幻想，他根本就高攀不上这门亲戚。可在读完这封信后，他居然飘飘然，胡思乱想起来了。看啊，这封信有多么棒，上面还写着“要是能见到你，我们全家一定会非常高兴”。它似乎已经表明人家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原因是塞缪尔?格里菲思一直抽不出空。而现在，他必须去看看他的婶婶，他的堂兄妹和那套金碧辉煌的房子里面的一切，一定很不错。在此之后，他们或许会多照应一下我，谁又知道呢?正当他已经放弃希望时，这封信来了，简直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