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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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36

第二章36

几个钟头,几天过去了,再后来,一个礼拜,甚至十天过去了,她可以去找的医生到底在哪儿呢?他毫无动静,尽管他和她反复地讲了那么多话,可是他仍不知该找哪一位医生。每个钟头,每一天,对他自己,对她都是同样的威胁。她的样子,所问的话,说明了她的急切和焦虑是多么的深重,她甚至有时大吵大嚷,他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任何有效而迅速的办法医治她的急迫,就连神经也完全崩溃了。哪儿能找到一个医生,好把她送去,而且有多少把握能把她治好啊?又如何能打听得到呢?

他把自己认识的人想遍了,后来终于把他所有希望寄望在一个叫奥林?肖特的人身上。那是个青年人,在莱科格斯开了一家“男用百货商店”,把本市所有有钱的年轻人当作主要的主顾。据克莱德猜想,他是一个在年龄、嗜好方面都与自己相似近的年轻人。自从他到这里以来,在指点他衣着服饰方面,对他向来有极大帮助。克莱德注意到,肖特是个很精神,很喜欢打听,擅长应付的人。除了很能吸引一些姑娘们的视线之外,对他的主顾也很有礼貌,尤其是对那些他认为社会地位高于他的人,克莱德也是其中之一。这个肖特发现克莱德与格里菲思家是亲戚,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就竭尽所能地想和他建立一种亲密友好的关系。克莱德觉得肖特为人和气,相当有用处,因此,至少表面上对他很客气。这对于肖特来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此肖特是他算得上有亲密关系,或者说是普通关系的人当中惟一一个能够帮得上忙的人,不妨向他打听打听。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建议。

既然从这个角度想到了他,每天早上经过肖特那里的时候,克莱德总会有意地客气地点一下头,微笑一下,这样至少进行了三天。这天,他认为在目前急难的情况下,功夫已经差不多了,就走进了肖特的店里。不过这一回能否谈到那个危险的话题,他的心里仍无把握。他原计划跟肖特谈的是厂里的一个年轻工人,新近结婚,可能有生孩子的危险,可是力量还不够,曾找他打听哪里可以找一个医生解救他的急难。克莱德本来想添加的比较有趣的一点是:这个年轻人,既穷,又胆小,也不是很伶俐,自己什么也不敢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此外还想添加的是:他自己懂得多一些,虽然初到这里,不能指点他找到什么医生(这是他后来才想起来的一点,目的在于让肖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毫无办法的,因此,他本人是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可是也告诉过这个年轻人一种临时用的药。依照他编造的故事进行下去,不幸的是这药并没起什么作用。因此就必须再找一个可行的办法,这就是去找个医生,肖特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一点,而且,他听他本人说起过,早先是从格洛弗斯维尔搬过来的。克莱德自己心里想,他至少一定会,也可以说应该会认识个把医生。可是情况既然很特殊(在他那帮人中提到这类事,可能会引起他们的风言风语),他宁可问问像肖特这样的人,可以特别帮个忙,使这件事不致于外传。

这一天,恰好肖特因为生意很好,心中十分高兴。克莱德已经走了进来,也许是要买条短裤吧,他就开口说:“啊,又见到您了,可真让人高兴,格里菲思先生,您好吗?我正想该是您光顾的时候了。您上次光顾以后,我又进了一批新货,我拿给您看看。格里菲思公司营业顺利吧?”

肖特的态度一向很热情,这一回尤其让人高兴,因为他的确喜欢克莱德。不过这一回克莱德因为自己的打算太冒险,心里很是紧张,因此无法表现出自己平常喜欢装出的态度。

但是,人既然已经进了店,计划也就不得不实行了。于是他开口道:“啊,还不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的事总是忙不开,这你也是知道的。”说着又神情不安地摸了摸挂在架子上的领带。他胡扯的工夫,肖特便转过身来,把背后货架上玻璃柜子里取出来的几盒非常讲究的领带打开,一面说着:“别去看那些架子上的,格里菲思先生,看看这里的。这些才是我要给您看的,这点钱对于您来说算不了什么。今天早上刚刚从纽约运到的。”他将六条一束的拣了几束,解释说:“这是最流行的。在这里,您见过这种货色吗?我敢肯定,您还没见过。”他一面笑着对克莱德瞟了一眼,一面心里想,这个年轻人,有这么好的亲戚,不过还不像别的那些人那么有钱,要是能和他交个朋友该多好,这样自己在这里就可以算上是有点地位的了。

克莱德用手摸摸这些领带,心想肖特的话倒是实在的。不过他现在心里又慌又乱,在打算说话的时候,计划就没办法进行。“的确很不错,”他说,一面将手中的领带翻来复去一面心里想,要是在平时,他至少也要买上两条。“我看我起码要买上这一条,还有这一条。”他拣了两条,提起来。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拉扯到他特地为之而来的,那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上去。他心里要问肖特的既然是另一件事,那么急买什么领带啊,这可真是胡闹!可是事到临头,又有多为难啊。但是他又不得不说,尽管要尽量说得不要太突然。他不妨再看看,免得引起人家的疑心,问问短袜吧。不过,他干吗要问这个呢,他实在没什么需要买它啊,桑德拉在最近才送给了他一打手帕、几条领子、领带,几双短袜。虽是这么说,他每次决定要开口,肚子里就会觉得往下沉,生怕自己装不好,做得不高明,不自然,不能叫别人相信。一切都这么可爱,这么不可靠,很可能弄得原形毕露,身败名裂。也许他今天晚上根本就无法与肖特谈开来。可是他自问,除此之外,难道还会有什么更加理想的机会能解决问题吗?

肖特刚到店后面去了一下,很快又出来了,脸上带着十分亲昵,甚至可以说是奉承的微笑,一面开口说:“我看见您星期二晚上九点钟左右到芬琪雷家里去了,是吧?他们的房子、院子可真漂亮。”

克莱德注意到肖特对他在这里的社会地位确实很看重,说话的时候总是怀着仰慕的心理,还带点拍马屁的意思。这么一想,他马上就精神振奋起来,也体会到人家如果有这样一种心理,那么无论他说些什么,这个对他仰慕的人出于肃然起敬的心理,一定会理解到至少与平时有点不大一样。他看了看短袜,觉得买一双至少问起话来会方便一点。于是他接着说,“啊,想起来了,真是差点给忘了。有件事我老是想问你,说不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我一点。厂里有个伙计,是个年轻小伙子,结婚不久,我看大约只有四个月吧,为了老婆的事有点小麻烦。”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肖特的表情稍微有点变化。因此,他这次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想要再退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了。他就不安地笑了笑,接着说:“人家老是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也许他们以为这方面的事,我应该知道的多一些吧,”他又是一笑“问题是我在这里也不熟,总是被难住。但我想,你在这里比我住得久一些,我不妨问问你。”

他说话的时候,态度尽量做得一点也不在乎,心里却觉得这一招实在是不高明,肖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傻子或是个疯子。不过对于肖特来说,虽然被这个问题的性质吓了一跳,认为由克莱德口中讲出,并且是对他讲出,有点儿奇怪,他也注意到克莱德突然显得拘束、很不安,但是一想到人家这么信任他,连这么棘手的事都告诉他,就马上就恢复了刚才谦恭的态度,一面回答说:“啊,当然喽,要是我有什么地方能帮您一点儿忙的话,格里菲思先生,那我是非常乐意的,说下去吧,是怎么一回事?”

“嗯,是这样的,”克莱德接着说,对方热情的反应,使他的精神又提了提。不过他说话的声音轻了些,为了让这个可怕的话题能有一些隐晦的气氛,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他老婆有两个月没来了,可他还养不起小孩,又不知道该怎么弄掉。上个月他来找我,我让他试试一种药,这种药通常总是灵验的。”他这么说,目的是想给肖特留有一个印象,就是在这类情况下,他自己有的是主意,有的是办法,这样一来,可以叫人家不会疑心到他的女友身上。“不过啊,我看,他弄得不得法。总之,现在他为了这件事情伤透了脑筋,想找一个肯为他帮忙的医生,知道吧。不过我也不认识这里的医生,来了才没多久啊。我倒是认识那边三四个医生(为了加深肖特的印象,他装作会意地一笑),可是在这里,情况大不一样啊。要是我向我那帮人打听的话,一旦转到我亲戚耳朵里,他们一定会误会的。我想要是你知道什么人,你肯定告诉我的。我本来不想惹这个麻烦,可又替这个家伙担心。”

他停了一下,主要是因为肖特显得乐于帮忙,看上去在认真听的样子,他自己脸上,也就比刚开始的时候有信心得多了。在肖特这方面,虽然还认为很诧异,毕竟还是愿意尽力帮点儿忙。

“你说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是啊。”

“还有您说的那玩艺不管用,是吧?”

“不管用。”

“这两个月她又用过了,是吧?”

“是的。”

“嗯,这可坏了,一定是这样。我看一定非常糟。问题是我来这里并非很长时间,格里菲思先生。我只是一年半之前才把这地方买下来,要是在格洛弗里斯维尔的话……”他停了一下,好像与克莱德一样,也想到过细谈这类事是不智之举。不过停了一阵儿,他又说:“不论在哪儿,这类事总是很难做的,知道吧?医生也时常害怕会惹来麻烦。不过,在那边,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是一个姑娘去找一个医生,这家伙住在几英里之外。不过她也出身良好,领她去的那个家伙,在那一带也非常有名望。但是这位医生是否肯给陌生人看,我就不知道了。虽然这样,他也许仍可能看的。我知道这类事经常发生,你或许去试试看。您要是指点那家伙到他那里去,告诉他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说是谁指点他去的。因为那里认识我的人非常多,万一出了任何事,您知道,我可不想牵扯进去。反正您也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克莱德很感激地回答:“啊,那是自然,这个他肯定懂。我会告诉他绝任何人的名字。”弄清楚医生的姓名后,他就从包里拿出一支铅笔,一个记事本,认真记好,以防这个重要人物的信息会记错。

肖特看到他舒了一口气的神色,心里想:不晓得否真的有这么一个工人,或许是克莱德自己的麻烦。他为什么要替一个年轻工人打听呢?不论如何,能帮他一个忙,总是高兴的。他同时又想到,在将来某个时候,如果他肯将这件事传出去,将是本市多么精彩的花边新闻啊。没准是克莱德本人在这里同哪位姑娘玩,是她出了事,否则,克莱德这样为别人出力,也太傻了,尤其只是个工人。他肯定不会为此卖这么大的力。

不过,他仍说出了这个人的姓名,说出了他姓名的缩写,把他能够记起的房子周围的情况说了说,并且描述了一下公共汽车的站点,以及房子的式样。克莱德现在是心随所愿了,就谢了他,走出店去。这个货商于是和气而又略带怀疑地从后面望着他。心想,这些有钱的年轻人啊。他认识这里很多人,跟着他们来往,可能会认识比我消息更灵通的人啊。啊,没准就是为了避开他们,才不敢到处打听。不知道他是和哪家姑娘出了问题,没准是芬琪雷家那个年轻的姑娘。很难说啊,我常看到他们有时候会在一起,而且她也是个很轻佻的人,不过,啊,这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