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
马丁的心思是,再累也能坚持,也必须坚持。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继续认真地为她按部就班地做着头部按摩。行动胜过语言,她就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无比力量,通过指尖流溢到她的痛处。在与病魔作斗争,他的技巧起到了安慰镇痛作用,推、搓、捏、提、拉、揉、点、按等;将她头部及全身的不适一齐驱掉。她想得入迷,想得出神,在幻想中进入了梦乡。病痛的折磨使她过度疲劳,病痛有所好转后最紧迫的事情,那就是快快睡觉。就在她要睡觉的阶段,他轻轻地走开了。
就在当天晚上,她打来电话,向他表示谢意。
“我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来,还没有洗漱就给你打电话,”她说,“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可以听出她有些埋怨他不该离开的意思,“你治好了我的病,伊登先生。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听到了吗?”
他在不停地回答她的话,两人又继续谈了一段时间,互相道晚安几次才放了电话。他坐在电话机旁,双手交叉在胸前,回味着刚才的每一句话,心里感到暖洋洋的,幸福之至,同时又跳跃着思绪想今后他俩的种种事情。他要把这一重要事件——他俩关系的里程碑事件——记录下来。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摊好纸,准备好笔,脑海里不停地翻转着下午的一幕一幕,使他联想到勃朗宁和疾病缠身的伊丽莎白的逸事。他想,那是过去的事,如今若是发生,我马丁?伊登就能做得到,只是为了露丝去做。他坐在那张沾满墨水渍的小桌旁,把煤气灯调亮了许多,伴随着爱情的折磨,一页页地写着,地下的废纸见多,成功的诗句也越来更精采。那天夜里,他完成了一首十四行诗,这是伟大作品在最佳条件下写的——第一次充分感受心上人之后,是生活的一大转折点,在他那甜蜜的梦中、令他心醉神迷的爱情中、苦受折磨的爱情海洋里写下的。这首十四行诗后来编入了《情诗一束》,成了该书的第一首,做为主打青春情诗而轰动于世。
他治好露丝的头痛后,大约一个星期内,不是埋头写诗,就是在自己屋子里看书,或者去图书馆,在那里他可以更进一步地接触到当时的新版书籍和杂志,进一步了解新的动向和实质性的东西。有一天诺曼提议他们几个人到麦里特湖去,搞一次月夜航船,因为露丝的参加,马丁欣然同意,只有他会驾驶航船,这一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他的头上。露丝坐在船尾,就在他的旁边,另外三个年轻人坐在船中央,一个个懒洋洋地靠着船帮唠叨着,他们一直在谈论“大学生联谊会”的事务。这个话题令他感到很烦,船上的人只有他不是大学生,她看出了他的心思,用目光暗暗地为他分担心理上的压力,他没有接受到。
航船忽快,忽慢,向湖心驶去。一阵微风拂过,始终没开口讲话的他与她,心头产生了一股孤独寂寞的凄凉感觉。突然又一阵风刮过来,船向一侧倾斜过去,甲板被湖水打湿了。中间的三个年轻人急忙挪了挪位置。他一手握住舵柄,一手抓住主帆脚索,人借风力,船借帆劲,船儿在他的操纵下顺风调转船头,又稳稳地游在湖面上。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她佩服他是一个才能非凡的青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驾驶着航船,两眼紧紧地盯着前方,借着月光在湖面上分辨着前方的情况。船儿在飘,他俩的心在跳;船儿在行,他俩的心在唱;船儿在摇,他俩的心在撞击;船儿在摆,他俩的心紧紧地交在一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湖的北岸,航船一直向岸驶去。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在月光下她有些疲倦。船儿由于转弯而往一边倾斜着,使她坐得很不舒服,不知不觉地将身体挨上了他。她心里产生了一股冲动,想真正地依偎在他的身体上,他的身体是那么强壮有力,在他的身上可以找到安逸的避风港。这种冲动模糊不定,暧昧不明。这是爱的潜在力量,是这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依偎到了他的身上。船保持着它的倾斜程度,仍然是恰到好处的倾斜。她现在只知道,她倚在了他的身上,并且他让她很舒服,轻松舒逸,得到了抚慰似的,这安全的感觉,语言不能表达,真是太妙了。她不知道船的倾斜缘故,她不会驾船,也不懂驾船的秘密所在。这些都是船的倾斜造成的,她不愿意提醒他,纠正他;他也不愿意把船驶正,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让他感到更亲昵。他也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让她感觉更舒服。俩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依偎得更亲昵,更舒服了。他熟练地驾着船,使它转头,让它慢行。这里进行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那三位青年还在讨论着大学校园的事,看样子还需要很长时间,他们并没有机会观察这两位,根本没有发现这两位以及船行驶的情况。
她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她由女孩变成了妇人,有了妇人常怀有的那种执著的欲望,尽管她还年轻,这种欲望只得到了一点儿满足。她的疲劳感觉早已荡然无存,早变成疯狂之举。她的眼光从他的身上移到头部,又由头向下移,在月光下依稀可见他那结实脖子,过去那种想将手缠住他脖子的欲望又油然而生,难以克制的疯狂欲念牵动着她的心。马丁默不作声是要把沉默维持,要是一开口,这一切一定会立即灰飞烟灭,对以后的相处也留下尴尬回忆。他的沉默是金的做法是这一局面得以继续的法宝。他曾想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但直觉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暗自庆幸自己要驾好船,否则一切将改变。他紧握帆索和舵柄,操纵着船更贴近风向行驶,也不照顾自己的面子,让风从帆的顶上溜过。他又暗自庆幸,自己学会了驾驶船的本领,在利用艰苦的航海生活的经验,为爱情在湖面上争取更多的时间。
月亮升起来了,光束直泻湖面,显得小船灿烂夺目,像珍珠般展示在月光老人眼前。她那可爱的身体依偎在他肩上,这充满美妙奇迹的夜晚。俩人都觉得月光的明亮,如同白昼,互相可以看到眼睫毛。露丝从他身边依依不舍地挪开,就在这同时,她也觉得他在往开挪。那是怕被人发现的相似心理促成的。她轻轻地离开他老远坐着,脸火辣辣地发烧。她感到自己已干下了什么亏心事,不想让她的弟弟们看见,更不想让奥尔内看见。这时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问题发展的比较严重了,也许当时她母亲说得对,她跟马丁的会面太勤了。
从前她也曾跟年轻的小伙子们一起学习、游玩,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她羞愧难当。她毕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心底又涌起那神秘的感觉。她想起那次是他治好了自己的头痛病,在船口是他让自己心旷神怡。不,自己想了一个任性的想法。今后要少与他见面,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把我的行为说成:那天晚上,月亮没升起来的时候,自己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大概有些晕船反应,失去了自制能力,就倒在了他的身上。当自己清醒后,方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妥,请你正确对待这件事儿。用谎言来解脱自己,那只能解脱表面,解脱不了内心。
距离马丁出海的日子近了。她的变化令人吃惊和不可思议。她看待问题不再做自我分析,不愿意探索未来,也不愿意为自己做什么打算,简直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她感到的茫然,主要表现为她疯狂地沉浸在令人激动的不可思议的心情中,时而惊慌不安,时而神魂颠倒。她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再过几天就出海,漂泊到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他没有机会向她求婚,一切都不会发生。绝不能让马丁有机会表白他的爱情,即使他开口表达爱意,也不成。因为她并不爱他。可能会令马丁痛苦难堪,也会叫她尴尬,那毕竟是头一回向女人求爱啊,那毕竟是头一回有人向她求爱呀。
想到这里,她感到不安,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啦,有个成熟的男人正要向她求婚呢。她整个身心,都被激动得颤栗起来。这种情况,对于女人的本性来说,简直是一种诱惑。这诱惑好比吸引飞蛾的灯火一样。她脑子乱如麻团儿,不知在思索什么。噢,坚持一点,绝不让他开口求婚,在他开口之前自己要用一套合情合理的方式阻止他说出来。可以婉转地讲:你要务实一点,做一个高尚的男人,把自己的吸烟及不良习惯克服掉,要选择一个更吉利的日子,等等。其实质,上层阶级的露丝再次寻求一个合适的青年,要比马丁?伊登有知识、懂礼貌、有教养、出身高贵,以人人都公认的男人为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