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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克劳莱小姐的病

第十九章 克劳莱小姐的病

前面已经说过,女佣人孚金姑娘一知道克劳莱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就会告诉别德?克劳莱太太,这似乎是她的职责。而别德太太也一再表示自己与孚金、布立葛丝的感情,还说如果她拥有克劳莱小姐的家产,会如何款待二位好友,因此两个女人对她无比敬重,感激她,相信她,就好像她已经给了她们很多值钱的厚礼一样。

罗登?克劳莱终究是个自私,拙笨的骑兵,他不懂得去讨好姑母的下人,总是很看不起她们。他差使孚金替他脱靴子,或是为了一点小事儿派她去送信;即便是赏她一两个基尼,也都是扔给她的,他总是学着姑母的样子,拿布立葛丝取乐。别德太太则不同了,每遇到为难的问题,就要和布立葛丝商量商量。她常常欣赏布立葛丝的诗,并表示出自己的好意。她有时会送孚金一件只值两三文钱的礼物,而且会说上一番好话,让她感动得不得了。

比较一下罗登和别德太太,我可得对那些初涉名利场的人说一句:对待任何人一定要客客气气,多说奉承话。不仅是当面的奉承,若是背地里的话也可能传到那人耳里的话,你千万别错过说好话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罗登?克劳莱得意的时候,人人都只得服从他;现在他失意了,没有人会帮助他,怜悯他。自从别德太太当上克劳莱小姐家的管家后,下人们都因为她而欣幸。因为她为人慷慨,又会许诺,每个人都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好处。

而罗登不会就这样自认失败,别德?克劳莱太太就不认为他会放弃回来。她很清楚利蓓加的能力,那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过去的风光。那是个绝不愿不战而败的女人。

她虽然已经占领了这个城堡,但是否能控制这里的主要成员仍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克劳莱小姐能否支撑下去呢?她是否会希望那两个人回来呢?老太太喜欢罗登,也喜欢能替她解闷儿的利蓓加。别德太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伙人中没有一个能让老太太开心的。

别德?克劳莱太太想:“若是我那可怜的丈夫有点儿头脑,现在就用得上他了,最好让他来劝劝老太太,让她回心转意,改变过去那些混帐的思想,和那个浪荡子断绝往来。要是老太太因为别德而开了眼,给他们一个公道,那就行了。”

要想使老太太改邪归正,首先就得使她憎恨罪恶。因此别德太太挖空心思地使克劳莱小姐认识罗登的行为是如何的罪不可赦。为此,她经常在克劳莱小姐面前数落罗登的不是。说到罗登的过去,别德太太是知之甚多的,显示出她是他的本家,关于罗登和马克上尉吵架的事,她是很清楚的,一开始就是罗登不对,结果他还给了上尉一枪。还有可怜的德芙台尔勋爵,他母亲希望他在牛津上学,还在那里找了房子,本来他是不碰纸牌的,结果在伦敦被罗登带坏了。那个恶棍总是引诱青年往邪道上走,多少乡下的斯文人家都毁在罗登手里——儿子被弄得声名狼藉,女儿上他的当,断送在他手中,这些人家的苦难,都被别德太太有声有色,仔仔细细地给形容了一番。

还有好几个她认识的商人,也被罗登弄了个倾家荡产。他不仅花钱无度,而且他还会用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躲债害人。他的姑妈算是世界上心肠最好的人了。罗登不但骗了她,而且毫无良心地常常在背后取笑她,别德太太如数家珍般把这些故事告诉克劳莱小姐——一件不漏。她想自己是基督教徒,又是一家的主妇,应该尽这个责的。虽然她的话会让人增加烦恼,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倒是觉得是自己尽了责。

现在,利蓓加也是个本家人了,因此别德太太十分关注她,到处打听她的过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别德太太是不会怕麻烦的。她专门坐上克劳莱小姐的马车,去拜访老朋友平克顿小姐,一方面说起夏泼小姐勾引罗登上尉的事儿,同时又打听到几件和那家庭教师有关的旧事。这个朋友还真提供了不少有关利蓓加的资料。她叫吉米玛小姐取来图画教师以前的信件。其中一封是从监牢寄来的,他因欠债被捕,请求预付薪水。另一封是感谢契息克的主妇们对他女儿的照顾的。那画家临死前写的最后一封信,是专为向平克顿小姐托孤写的。此外还有利蓓加小时候写的信,有为父亲求情的,有答谢校长恩典的。在名利场上,再没有比这些旧信更具讽刺的东西了。

别德太太不辞辛苦地追寻夏泼和他女儿的足迹。从平克顿女校出来,她又找到希腊街上的那画家从前住过的房子。客厅里还挂着当年夏泼为了抵偿所欠的房钱所作的画像,爱说话的房东思多克斯太太,尽其所知,把夏泼先生的事情向别德太太说了个够。她说夏泼是个又穷又荒唐的人,可是他脾气好,也很有趣。他总是被衙门里的地保和讨债的跟着。他和他女人未婚先育,直到她临死前不久才举行了婚礼。夏泼的女儿则是个小狐狸精,人很野,脾气古怪。她爱开玩笑,又喜欢模仿人。他常到酒店里去买杜松子酒,周围一带画画的人都认识她。总之,别德太太对利蓓加的身世、教育、品行都了解清楚了,这若是让利蓓加知道了,她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的。

别德太太将听到的每一个细节都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克劳莱小姐。罗登?克劳莱太太只是个戏子的女儿,她自己也曾上台跳舞,还作过画家的模特。她打小就受到母亲的熏陶,还和父亲一起喝杜松子酒……此外还有许多别的恶行。别德太太的故事深有含义,就是说那两人混帐透顶,无药可救,正派的人,谁也不愿去理他们。

这些就是别德太太找来的材料,她知道罗登夫妇会向克劳莱小姐进军,而这些材料是她武装这屋子所必需的军火和粮草。

若说别德太太的计划还有不是,就只能怪她太性急。她计划得过于周详了,其实她何必把克劳莱小姐的病弄得如此严重呢?年老的病人虽是任她摆布,可却恨她管得太多,巴不得能从她手里溜之大吉。爱管闲事的女人的确是太太小姐们的眼中尖儿,她们什么也不放过,每个人的事情都要插上一脚,还喜欢替邻居们出点子,想的办法比当事人还高,但她们总会忘了一点,提防本家的人会造反。她们从来不会想到压得太重,就会反抗欲大。举个例子吧,别德太太不管自己的死活,宁可不吃不睡,不呼吸新鲜空气,终日侍候生病的克劳莱小姐,我倒是相信这完全出于她的好心。她坚信老太太得了重病。有一次,她还向助手医生克伦浦先生说:“姑妈会生这场病,全是给那侄儿气的。我呢,细心地侍候着她,总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力,但愿亲爱的大姑能早日恢复健康。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什么牺牲。”

克伦浦先生深深地鞠了个躬,说道:“您的热心真是叫人敬重,可是——”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简直就没合过眼。我得尽我的本份呀,只好不睡觉,不顾自己的身子,更不谈舒服不舒服了。我的小儿子出天花时,我根本不肯让佣人来服侍他,全是我自己服侍的呀!”

“亲爱的夫人,您确实是尽了一个好母亲的本份,确实是非常了不起,可是——”

别德太太自觉很有理,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正经脸色说道:“我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是牧师的妻子,我这人是很讲道德的。克伦浦先生,只要我能撑下去,我就绝不会逃避责任,推三阻四。有些人把头发花白的老人气病了。我是不会离开她的。噢,克伦浦先生,除了医药外,病人恐怕还需要精神上的安慰呢!”

克伦浦也不放松,恭敬地插嘴道:“亲爱的太太,我的话还没说完。您的心意很好,让我很佩服。我想说的是,您不用为咱们的好朋友担心,更不用为她牺牲您的健康。”

别德太太说:“为了我的责任,为了我丈夫家里的人,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克伦浦殷勤地答道:“太太,您这样的精神是好的,但我们并不希望别德?克劳莱太太过分苦了自己。对于克劳莱小姐的病,施贵尔医生和我都说过了,想必您也知道。她神经紧张,没有兴致,都只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受了刺激——”

“她的侄儿不得好死!”别德太太叫道。

“——受了刺激,而您,亲爱的太太,像个守护神,——简直就是个守护神,在关键的时候来安慰她。但施贵尔医生和我都认为病人不需要躺在床上。她心里烦——关在房里只能加重她的病情。她所需要的是换个环境,呼吸新鲜空气,找点儿消遣。药书上最好的方子不过如此。”说到这里,克伦浦先生露出漂亮的牙齿,笑了笑说:“亲爱的太太,劝她出来散散心,想办法让她开心。带她去外面吹吹风。别德?克劳莱太太,请允许我这么说,这样的话,连您也能恢复往日的光采了。”

别德太太不小心露了马脚,将自私的想法供了出来。她说:“听说她那可恶的侄儿常带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坐着马车在公园里兜风。克劳莱小姐要是见到他满不在乎地在公园里玩,会气得犯病的,岂不是还得回床上躺着吗?克伦浦先生,她不可以出去。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不能让她出去。至于我的身体,那算不上什么。我心甘情愿为责任而献出健康。”

克伦浦先生不客气地说:“说实话,太太,如果您就这样一直把她锁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往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能担保。她现在紧张得要命。我老实告诉您,太太,如果您希望克劳莱上尉继承遗产的话,您正在大力帮助他达到目的。”

别德太太叫道:“天哪!她真的有性命危险吗?哎呀,克伦浦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呀?”

这事发生的前一晚,施贵尔医生和克伦浦先生在兰平?华化爵士家里等着为他夫人接生第十三个宝宝时,两人当时一面喝酒,一面说起克劳莱小姐的病情。

施贵尔医生说:“克伦浦,那个汉泊郡来的女人真是心狠手辣。这下她可算把克劳莱老太太给抓住了。”

克伦浦答道:“罗登?克劳莱可真是个大傻瓜,怎么会娶个穷教师。不过那女孩也挺迷人的。”

施贵尔道:“绿眼睛,白皮肤,身材不错,胸部也很饱满。确实有些迷人的地方。克劳莱倒也确实是个傻瓜,克伦浦。”

“他向来是个大傻瓜。”

“所以老太太不要他了。”半晌医生又说,“她死后,大概会留下来不少财产。”

克伦浦笑着说:“死!我们宁愿一年少拿两百镑,也不愿意她死。”

施贵尔说:“好小子,克伦浦,汉泊郡的那个女人若是留在她身边,不出两个月她就会完蛋。老太太年纪大——吃得少——又容易紧张——心跳快——高血压——中风——那就完了。克伦浦,去让她滚蛋。否则,你那两百镑一年的日子就没了。”得到这个指示,克伦浦才毫不客气地和别德太太把话说开了。

克劳莱小姐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身旁又没有别的亲人,可以说是完全在别德太太掌握之中。改遗嘱的事儿,那位牧师太太已经提了好几回了。老太太一听见这些话,怕死的心情又增重了几分。别德太太觉得要想完成自己神圣的使命,就得让她身体健康,开心起来。于是一个新问题出现了,该带她去哪儿呢?除了教堂,就没有罗登两口子不去的地方。然而克劳莱小姐绝不愿意到教堂里去的,这一点别德太太心里明白。她想:“还是去伦敦郊外散散心吧,那儿的风景听说很美,是世界上最有名的。”于是她兴致勃发地决定去汉泊斯戴特和霍恩塞逛逛,并且声称她是多么喜欢德尔威治的风景。她把病人扶到马车里,一同到野外去,路上还不忘讲讲罗登夫妇的各种事情为老太太解闷儿,所有能让克劳莱小姐憎恨那两个人的事情,她都一件不漏地说了出来。

或许是别德太太过于小心,把克劳莱小姐控制得太紧了。老太太虽说受她的影响,真的嫌弃那忤逆的侄儿了,但她觉得自己落在别德太太手中,心中不仅厌恶,而且有点儿害怕,巴不得立刻脱离她才好。没多久,克劳莱小姐再也不愿去哈依该脱和霍恩塞了,坚持要去公园。别德太太知道她们肯定会碰上可恶的罗登,果然让她猜中了。那天,她们看到罗登驾着轻便马车从远处过来,利蓓加坐在他旁边。罗登他们看见的姑妈马车里,克劳莱小姐坐在本来的座位上,别德太太坐在她的左边,布立葛丝抱着小狗坐在后座上。真是紧张啊!利蓓加一看到马车,心里就扑扑地跳,两车相交时,她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看看老小姐,紧握着双手,似乎心里很难受的样子。罗登也紧张极了,一张脸涨起来。而对面的马车里只有布立葛丝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睁大眼睛看着旧时的老朋友。克劳莱小姐神情平静,回过头去看园里的蛇纹石。别德太太正出神地逗着小狗,叫它小宝贝,小心肝。两辆车各走各路又分开了。

罗登对妻子说:“哎,完了!”

利蓓加答道:“再试一次,罗登。你能不能让咱们的车轮子卡住她们的,亲爱的?”

罗登并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当两辆车又一次相遇时,他站起身瞪大眼看着这边,抬起手来准备脱帽子。这次,克劳莱小姐没有转过脸去,只是和别德太太一起狠狠地瞪着罗登,当作不认识这个人。他咒骂了一声,只好又坐下去,把车赶出圆场,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这一次交锋,别德太太打了个胜仗。但她看见克劳莱小姐那么紧张,觉得常常见到罗登他们实在不妙。她借口说她亲爱的朋友身体不好,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