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母亲
946700000059

第59章 21

第二章21

晚上,伊格纳季来到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和维索甫希科夫面对面坐着,伊格纳季紧皱着眉头,压低了嗓门对维索甫希科夫说:

“敲中间的小窗户,敲四下……”

“敲四下?”维索甫希科夫不放心,于是反问了一句。

“先敲三下,这样敲!”

他弯起一个手指,在桌上敲着说:

“一,二,三,然后等一等,再敲第四下。”

“懂了。”

“给您开门的是一位红头发的男人,他问您是不是来请接生婆?您就说是,是工厂主让来的!可不用说其他的,他会明白的!”

他俩都弯着腰,面对面坐着,靠得很近。两人都体格健壮,他们压低嗓门谈着,母亲把两手放在胸前,站在桌旁注视着他们。她觉得这些秘密暗号和约定的暗语很可笑,心想:

“还是些孩子……”

墙上挂一盏油灯,地板上放着几只旧水桶和废铁片。屋里有一股铁锈味,夹杂着油漆和潮湿的气味。

伊格纳季穿一件厚厚的绒布夹大衣,他明显很喜欢这件衣服。他珍爱地抚摩着袖子,用力扭动粗壮的脖子,前后打量着自己。母亲看着他这样子,一股柔情涌上了她心头:

“孩子,我心爱的孩子……”

“好了!”伊格纳季站了起来,“就是说,您要记住,先去找穆拉托夫,问问他……”

“我都记下了!”维索甫希科夫说。

可是,伊格纳季大概还是不放心,又把联系的暗号、内定的暗语以及标记重述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来说:

“向他们问好,他们全是好人,您会知道的……”

他满意地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大衣,问母亲:

“可以走了吗?”

“您认路吗?”

“看您说的!我认路……好了,再见啦,同志们!”

他走了,挺胸端肩,歪戴着一顶新帽子,神气十足地把手插进衣袋里。浅色的鬈发在他鬓角上高兴地颤抖着。

“这次我又找到事做了!”维索甫希科夫说着,悄悄走到母亲面前,“我早呆烦了……从监狱里逃出来,为的什么?就为了东躲西藏吗?在监狱里我还可以学习呢,在那儿有巴维尔管着,他逼着我们动脑筋,过得很快乐嘛!尼洛夫娜,越狱的事是如何决定的?”

“不知道!”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说。

维索甫希科夫把大手放在她肩上,向她身边凑近些说:

“你顺便告诉他们,越狱很容易,他们会听你的话。你自己也留心看看,监狱的围墙旁边是一盏路灯。对面是一片荒地,左边是公墓,右边临大街,是市区。白天经常有一个工人来擦路灯。他把梯子靠在围墙上,爬上去,把绳梯钩子挂在墙头上,再把绳梯放进监狱的院子里,他就可以走开了!监狱里的人事先知道什么时候放绳梯,就叫刑事犯们大声喧哗,他们自己吵闹也行。需要越狱的人,就在这时候登上绳梯越墙。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事情办成了!”

他在母亲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讲解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这件事很简单。而且他设想得很巧妙。她原以为他是个粗人,笨手笨脚。过去他总是沉着脸,神情忧郁,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都不信任,可现在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双眼睛亮闪闪的,洋溢着稳重热情的光芒。这使得母亲有了信心,同时也很感动。

“你想想,这是在白天越狱!……一定要在白天干。谁能想到,犯人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逃跑呢?……”

“他们会开枪的!”母亲打了个冷战说。

“谁会开枪?那里没有士兵,看守们的左轮手枪根本打不远……”

“这也太简单啦……”

“你可以看嘛,的确很简单!不,你还是跟他们商量一下。我全准备好了,有绳梯,挂绳梯的钩子,房东冒充擦路灯的工人……”

门外有脚步声,有人咳嗽,并传来了铁器的响声。

“他来了!”维索甫希科夫说。

有人推开门塞进来一个白铁浴盆,一边哑着嗓子低声说:

“这鬼东西,快进去……”

接着,门口出现一个没戴帽子的圆圆的花白脑袋。这人留着小胡子,鼓鼓的眼睛,相貌倒很和善。

维索甫希科夫帮他把浴盆抬进来。房东走进来,原来是个高个子,有点驼背,刚刮过脸。他咳嗽几下,吐了口痰,哑着嗓子说:

“你们好啊……”

“你问问他吧!”维索甫希科夫说。

“问我?问我什么?”

“越狱的事……”

“啊!”房东用脏兮兮的手指捻着胡子说。

“是这样的,雅科夫?瓦西里耶维奇,她不相信这事很简单。”

“嗯,不相信?那就是她不想办,我们俩想办,所以就相信!”房东平静地说,他突然弯下腰吃力地咳嗽起来,咳过之后,他用手揉着胸口,喘着粗气,在屋子中央站了好久,一面睁大眼睛打量着母亲。

“这件事要让巴沙和他们的伙伴拿主意。”母亲说。

维索甫希科夫沉思地低下头。

“谁是巴沙?”房东坐下来,问道。

“是我儿子。”

“姓什么?”

“弗拉索夫。”

房东点点头,拿出烟袋和烟斗,一边装烟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听说过。我外甥认识他。我外甥也在坐牢,姓叶甫琴科,听说过吗?我姓戈邦。年轻人快被抓光了,要是他们都去坐牢,留下我们这些老头子就快活了!有警察吓唬我,说要把我外甥流放到西伯利亚,就让他流放吧,狗东西!”

他点着烟,转过脸来望着维索甫希科夫,不住地向地板上吐痰。

“她当真不肯?这咱管不着。人有自由嘛,坐累了就走一走。走累了就坐一下子。人家抢了你,你别做声,有人打你,你就忍着点,把你打死了,你就躺着吧。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我要救我的外甥。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他这番话让母亲摸不着头脑,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她羡慕。

走在雷电交加的大街上,她心里还想着维索甫希科夫:

“嗬,你真的变了!”

想到戈邦,她像做祈祷似的在心里说:

“看来,重新开始生活的不止我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想着儿子:

“但愿他能同意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