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苏伦开心地笑了,并在母亲背后向斯佳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因为斯佳也想要那条项链。斯佳对她无可奈何,只好对她吐了吐舌头。苏伦在她看来是个自私而令人厌烦的妹妹,若不是爱伦管得严,她早就想打她一顿了。
“好了,奥哈拉先生,请你现在讲一下卡尔弗特先生对查尔斯顿都谈了些什么?”爱伦平淡地说。
其实她并不喜欢战争和政治,并且她也一直认为那是男人的事,可杰拉尔德喜欢向她表述一下他的意见,所以她经常这样好心地帮助他。
于是杰拉尔德又重复了起来,这时奶妈把晚饭送上,那是爱伦平常爱吃的,但今天她太累了,对它们一点胃口也没有。但看看奶妈那毫不通融的脸色,她知道不吃是不行的。她在她的老奶妈的监视下,一口一口地吃着,但却没吃出一点味来。
爱伦吃好了,可杰拉尔德还没讲完,他正讲到高潮,在嘲笑北方佬的卑劣行为。可这时爱伦站起来了,他只好极不情愿地说:“该做祷告了。”
“是的,天太晚了,而且小卡琳也该睡觉了。明天再告诉我吧,亲爱的,咱们必须做祷告了。波克放下灯。把我的《祈祷书》拿来,奶妈。”
奶妈低声吩咐波克一声,他便把拂尘放在房角,收拾走桌子上的杯盘。奶妈去抽屉里摸爱伦的《祈祷书》,波克踮着脚尖去放灯,他拉着链子把灯放下直到桌面上一片雪亮而天花板变得阴暗为止。爱伦把书打开放在桌面上然后屈膝跪在桌旁,杰拉尔德跪在她身旁,苏伦她们各自跪在对面,都把宽大的衬裙折起垫在膝头底下,以免长时下跪碰伤膝盖。卡琳年纪小,她跪在椅子旁,并两只手臂搁在椅垫上——这是她经常的姿势,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在祈祷时打瞌睡且不被母亲发现。
波克和家仆们都赶忙涌进穿堂,跪在门道里。波克腰背挺直,而奶妈大声哼哼着倒伏在地上,罗莎和丁娜也摆开裙子跪在奶妈身后,波克想在祈祷时偷睡,为了防止奶妈拧他,他尽量远离她跪下。他们这时黑眼睛都焕发着期待的光芒,一天中与主人们一起祈祷是他们的大事,当然他们不是想欣赏那优美的祷文,而是他们想感觉一下上帝,他们发现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内心才与主人们是平等的,都是主要赐福的人,于是当那一声“主啊!怜悯我们吧!”响起时,他们的身体都禁不住颤抖,内心都极度地感动。
爱伦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她的声音时高时低,像阵阵轻风抚慰着人们。她在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和黑人们的健康与幸福而感谢上帝时,每一个人都在灯光下深深地低下头。
接下来是,她为她的父母、姐妹、以及夭折的婴儿和所有“涤罪所里的灵魂”祈祷。她手握念珠又开始念《玫瑰经》。声音悦耳动听,其他的人也开始唱出了应答的圣歌:“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为我们的罪人祈祷吧——现在以及我们死去的时候。”
斯佳尽管心乱如麻,但在这和谐的歌声中也感觉出了宁静与和平。刚才的悲伤和对未来的惧怕也好像消失了,并感觉到了希望的存在。你也许以为这是她对宗教的虔诚所造成的,那么你就想错了。可爱的斯佳从不把宗教当回事。她的平静是她的母亲给她带来的。这时的爱伦仰望上帝,渴求赐福给她爱的人,她那宁静和蔼的脸给了斯佳最大的安慰。
爱伦祷告完,接着是杰拉尔德。他又像往常一样找不到念珠了,于是不得不掐着手指记着念经的次数。他嗡嗡祷告的声音远没有爱伦的好听,于是斯佳的心又跑开了。尽管她母亲告诉过她让她在这个时候,检查自己的良心,把自己一天做的事情向上帝报告,有错的让上帝给予宽恕并指正,但她却又想起了她的伤心事。
为了不让母亲发现她的秘密,她把双手搁在桌上,然后把脸放进去,于是她的思想就可以安全地飞到艾希礼那儿去了。他不是爱的斯佳吗?他为什么要娶媚兰呢?斯佳是多么地爱他,这是他知道的。他知道吗?他真的知道吗?一个崭新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不好,艾希礼并不知道我爱他啊!”
这个坏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几乎要大叫出声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的思想被带到了悬崖边。等了一会找到了天上的云中垂下的丝带,她才敢让思想再跑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呢?平常我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拘谨,那么不易接近,因此他也许认为我只把他当作朋友,并不爱他。他也许是感到没有希望了,才会和媚兰订婚的。”
接着她又回忆起她和艾希礼在一起的情景,她记起那时他看她的眼睛中充满爱意和希望,但后来却是毫无掩饰的痛苦绝望。也许是她对他太冷淡了。
“他一定是伤心透了,因为他觉得我是和布伦特或斯图尔特或凯德恋爱呢。这样他认为得不到我了,便和媚兰结婚算了。但是,他若知道我爱他……”
她善于联想的心此刻已由沮丧变为满怀希望。艾希礼之所以对她最后是沉默和不解的做法,这只是因为他不明白啊!她的虚荣心这次给她帮了大忙,使她一下子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他知道了她爱他,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她只消告诉他这个就行。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涟漪。她乐不可支,情不自禁地想:“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我得想个办法让他明白我爱他,等他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娶媚兰了,我毕竟比媚兰好得多呀!”
这时,她忽然发现父亲已经祷告完了,母亲正在用眼睛盯着她呢。她忙收敛笑容,手掐念珠,心不在焉地念她那十遍诵祷。她念完后是苏伦和卡琳,她们也和她一样,各怀心事,草率了事,而她则又回到了那条刚找到的光明大道。
“尽管他们要订婚,但这还不晚嘛!在这里,私奔很平常的,并不是一件太丢人的事。再说艾希礼和媚兰订婚还没有宣布呢,他们也不必去私奔。
艾希礼和媚兰之间不会有爱情吧?对,一定没有,他们的订婚只是一种承诺而已,艾希礼一定会为她而放弃承诺的。他准会这样做,如果他知道美丽的斯佳爱他的话。而现在惟一的问题是,要让他尽快知道。她要想出个办法来!用什么方式呢?如果……
忽然她感到一阵紧张,看到母亲正在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她猛地发现是因自己忘了跟着仪式接腔了。忙赶上去,并用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跪着的身影,柔和的灯光,和一个小时前看起来憎恶的家具,这时都因她心情的雨过天晴而变得明媚、可爱了!她想,等她和艾希礼结婚后,她会告诉他这个美好的时刻的。
“最最仁慈的圣母……”爱伦吟诵道。现在是圣母经,母亲用轻柔的低音赞颂圣母的美德,而斯佳应答道:“请为我们祈祷吧。”
斯佳认为,她不是在崇敬圣母而是在崇敬她的伟大母亲——爱伦。尽管这有点亵渎神圣,但斯佳闭上眼时,脑中出现的确实是爱伦的仰望上帝的脸,并非老颂歌中描绘的圣母像。而那些经文也常因为是爱伦的品性而使她感到美好。在这一次,她除了赞颂母亲外,还因心情异样而意外地从低低的吟经中感到一种神圣的美。于是她便一心祈祷,感谢上帝赐给她了一条明路,让她可以摆脱痛苦而获得一世的幸福。
祈祷终于在最后一声“阿门”中结束了。大家有点僵痛地站起身来,奶妈却不得不由两个侍女合力拉起来。波克忙从炉台上拿来一根长长的纸捻儿,在灯上引燃后,快步到楼梯对面的胡桃木碗柜前,点燃放在上面的几盏灯和一排蜡烛,然后以一个皇帝寝宫中一等侍从照着皇帝和皇后进卧室的庄严神态,高高举灯领着主人们上楼去。杰拉尔德扶着爱伦走在波克后面,然后是各拿蜡烛的姑娘们。
斯佳回到自己的房里,把灯放好,然后在壁橱里找出她要缝的新绿色舞衣。她把衣服搭在臂弯处,悄悄走向父母的房间。她父母的门关着,当她要敲门时,她忽然听到爱伦低沉、严肃的声音。
“杰拉尔德先生,你得开除乔纳斯?威尔克森。”
杰拉尔德一听便不满地说:“不行,开除他后,我从哪儿找像他那样好的监工呢!”
“但,我们必须开除他,就在明天早晨,好的监工会找到的。在此之前可以让萨姆顶替一下。”
“为什么开除他呢?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婴儿的父亲就是乔纳斯。”
“因此我们这里不能再留他了。”爱伦坚定地说。
门外的斯佳这时也进一步肯定了她的推断,心想:“一定是这样,一个是下流白人,一个是北方佬,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有好事情。”她稍微又等了一会,待面部表情又恢复平静了才敲门进去,把衣服交给她母亲。
她从父母那儿回来,就开始想明天的计划,由于她继承了杰拉尔德的执著精神,只考虑达到目的最佳途径。所以到她脱衣睡觉时,一个完整而周密的计划已经出来了。
首先,明天晚上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曾为艾希礼和媚兰的事伤心过。她要像杰拉尔德教她的那样,装出一幅“傲慢不屑一顾的样子”。她要在艾希礼面前同县里所有的男人谈笑,因此去刺激他,让他更加爱慕她。她要吸引那里所有的未婚男人,从苏伦迷恋的弗兰克?肯尼迪,到腼腆羞怯的查尔斯?汉密尔顿,也就是媚兰的哥哥。那时,他们会像蜂蝶一样围着她这朵鲜花转,艾希礼也一定会禁不住跑过来,他一定不会理睬媚兰了。然后,她就要使点手段来单独和艾希礼在一起,告诉他其实她爱他。她希望一切都如她所愿,顺利进行,否则她就更麻烦了。她想,若那个傻艾希礼不过去,那她就屈尊亲自去找他。
当然等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她也不能亲口说出她爱他。她要让他自己感觉出,尽管喜欢她的人很多很多,但她却只在意他一个。他一定会拉着她追问她是否真的有点喜欢他,而她一定要在他万般请求的情况下,才高尚庄重地轻点她的粉面秀头。那时艾希礼一定会很快乐并把她看做救世主,把她的爱看成对他真诚的心的怜悯,他一定会更爱她,更尊敬她,媚兰的订婚会被轻轻抹去,而最终是她披上了那件白纱。
她思绪万千,躺在床上开心地沐浴着从窗外溢进的月光。她仿佛在月光中看到,艾希礼知道她爱他后又惊又喜的表情,还仿佛听到了他在向她求婚的声音。当然,在他向她求婚时——尽管那是求之不得的,但她还是要说一个和别人订婚的男人,她根本不会考虑的。但他会坚持,并恳求她接受,最后她只好屈服,答应他。但说话声音一定要小,不能让他听出她的渴望。然后他们就一起逃出去,到琼斯博罗去,在那儿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就可以……
啊!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她可能已经是艾希礼?威尔克斯夫人了!
她被她的想法弄得兴奋不已,她躺不住了,只好坐起来,并调整好身姿,有很长时间,她感觉到她已是威尔克斯夫人了!但突然又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使她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如果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呢?如果艾希礼并不向她求婚呢?但不一会儿她就把这个想法排除了。
“先不想那些,”她十分坚定地说道,“如果我现在就思考到这些,它就会把我的全部计划打乱。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如果他对我表示爱意的话,我敢肯定他是爱我的!”
她仰起头,月光下闪烁着一双暗淡而带黑圈的眼睛。爱伦并未对她说过理想和现实是两码事;生活曾经暗示着先下手者为胜。她十分兴奋地沉浸在银色的月色中,设想自己的未来,并且这种设想的主人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由于生活在温室之中,从未接受过失败,认定凭着衣服和漂亮的脸蛋就可以获得一帆风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