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没错，就是她，说来也巧，昨天我们正在车站等着回家的火车，她的马车正从车站经过，她跟我们闲聊了几句，就是那个秘密，在明晚威尔克斯家的舞会上她要宣布一门亲事。”
“啊，就是这个呀，我已经知道了，”斯佳略带失望地说道，“就是她那个傻乎乎的侄子查理?汉密尔顿跟霍妮?威尔克斯。这些年来都在传闻他们快要结婚了，尽管他们本人好像不知道一样。”
“你真那样认为吗?”布伦特问道，“去年圣诞你可是让他像蜜蜂一样围着你乱绕呢。”
“我也没办法让他停下来呀，”斯佳满不在乎地答道，“他这个人一点男子气都没有，更没有风度。”
“亲爱的，我不得不告诉你，明天并不关那个傻瓜什么事，”斯图尔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明天要宣布艾希礼和查理的妹妹媚兰小姐订婚的事呢!”
看上去斯佳没什么变化，但她的嘴唇却变白了，似乎冷不防地受了当头一记重击，起初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自觉地颤抖，也许是还没回过神来吧。但她毕竟是一个有着“良好涵养”的女人，所以她注视斯图尔特时的脸色依然像湖水一样平静，以致那个只精通于“要紧事”的家伙毫无察觉，仅仅认为她是一种兴趣或是惊讶呢。
“因为媚兰小姐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他们本来打算明年才向大家宣布订婚，但你知道现在到处都在谈论跟战争有关的话题，这样，尽早成婚就成了两家共同的选择，要在明天的宴会上宣布的。好了，斯佳，这个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明天晚上，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吧，我一定会的。”斯佳答道。
“而且一起跳舞，所有的。”
“所有的，没错。”
“太好了，别的小伙子一定会气得发疯的。”
“随他们去吧。”布伦特说，“他们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等着看吧。斯佳，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明天上午的野宴我们也坐在一起吧!”
“对不起，你说什么?”斯佳似乎有些走神。
斯图尔特又诚恳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可以了。”
兄弟二人都略带惊讶地望着对方，但主要还是一种幸福的感觉汇集在脸上。尽管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斯佳所认可的追求者，但这样轻易地得到她的同意，对他们来说也许还是第一次。以往他们只能乞求她，而她也总是在敷衍他们，往往没有一个明确的行或不行的态度，在兄弟二人不高兴时总以一个微笑带过，而当他们发怒时，只要她略显冷淡，兄弟二人便拿她没有什么办法了。然而现在，她答允了他们所有的请求，显然是不假思索的。答应野餐时和他们坐在一起，和他们一起跳所有的舞，而且还一起吃晚饭，有了这些承诺，就算是被大学开除，也值了。
无尽的热情随着他们的成功涌了出来，于是一大堆新的话题，关于第二天的野餐会，艾希礼?威尔克斯和媚兰?汉密尔顿……他们似乎在尽量多讲话，像发表演讲一样，之后就是一阵阵的狂笑，不过话语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在暗示斯佳留他们吃饭，但直到最后，斯佳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似乎只差留他们下来吃饭，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讲出来。不知不觉中，气氛有些变样了，兄弟两个只觉得那种神采飞扬的情景已经不存在了，它消失得那样悄然，以至于兄弟两个也不知道它是怎样消失的。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斯佳好似并不在意，但她的回答也并不离谱。兄弟二人也已感到一种若隐若现的东西，使他们感到十分扫兴，他们又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才不得不起身看了看表，决意要回家去了。
太阳低低地照在那边新翻过的田地。高高的林木也在幽暗的阳光下显得轮廓不那么分明了，燕子在空场上迅速地飞来飞去，鸡、鸭都以自己独有的行走方式从田间回来了。
斯图尔特吆喝了一声：“吉姆斯!”很快，从房子附近跑出来一个黑人家仆，气喘吁吁地向两匹拴着的马跑去。他曾是他们儿时的玩伴，而自从他们十岁生日那一年，他便归他们所有了，成了他们的贴身佣人，紧随着他们。而那猎狗也一跃而起，毕恭毕敬地等候主人们到来。两人很有礼貌地同斯佳道别，很快和吉姆斯一起下了便道，并不住回过头来向斯佳致意，大概是恋恋不舍吧。
沿着尘土飞扬的大道一直走下去，拐了一个弯便见不到塔拉农场了。在一丛山茱萸下，布伦特首先勒住了马，后面的斯图尔特也勒住了马，吉姆斯趁机赶跑几步追了上来。马儿闲来无事，悠闲地啃着路边的青草，猎犬也只好重新拥入大地的怀抱，抬头仰慕着飞来飞去的燕子。一种迷茫和气恼的神态浮现在布伦特那似是老实的脸上。
“唉，我说，你认为她是想留我们吃晚饭吗?”
“本来我是这样认为的，”斯图尔特答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我可急坏了，你认为是为什么?”
“我可一点也不理解，理论上讲她应当留我们吃饭的。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是回来的第一天，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已经积攒了很多话要和她说呢。”
“要我说，她刚见到我们时是很高兴的。”
“没错，是这样。”
“不过，大约半小时以前她似乎有点头痛，就不怎么说话了。”
“嗯，我也注意到了，她会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太难以理解了，我们似乎没说什么让她生气的话呀。”
两人默默思量了一阵。
“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生气时从不像别的女孩那样默不作声，而是肯定能让别人看得出来。”
“没错，这就是她的可爱之处，如果你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令她不高兴的事，她向来都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不会冷冰冰的绕圈子；但她会作出不舒服的样子，然后就不作声了。我敢打赌，她刚见到我们时很高兴并且愿意我们留下来吃晚饭，一定是的。”
“难道是因为我们被开除了吗?”
“别说蠢话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若无其事地笑呢。何况，她对于读书这种事与我们同样不重视啊。”
布伦特转过身大声地叫那个黑人随从：“吉姆斯!”
“是，少爷。”
“你听见我们和斯佳小姐的谈话了吗?”
“哪有呀，布伦特先生!我们下人怎么敢偷听你们的谈话呀!”
“天啊，你们这些黑鬼，你明明在撒谎，你难道没有蹑手蹑脚地绕过走廊拐角，然后躲在墙边的茉莉花下吗?现在，老实说，我们说了什么话让斯佳小姐那么生气呢?”
眼见事情败露，吉姆斯也不打算再隐瞒，似乎想了起来。
“没有呀，我看她见到你们很高兴，像只可爱的小鸟一样，而且看得出，她很记挂你们噢。后来提到艾希礼先生和媚兰小姐订婚的事，她才像被冻住了一样没了声息。”
兄弟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是不了解原因。
“他说的没错，是从那事之后，可我还是不明白。天呀，艾希礼和她有什么关系?最多算个朋友罢了，她应该对我们感兴趣，而不应该是艾希礼那个家伙。”斯图尔特愤愤地说道。
布伦特不住地点头称是。
“或许，她并不是在意艾希礼要和什么人结亲，而是只有她还不知道这件事，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姑娘们对于先后顺序总是看得特别重的。”
“可能吧，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要保密的事情嘛，为的就是让人大吃一惊嘛。如果不是媚兰的姑妈，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况且，威尔克斯家和汉密尔顿家一向都是中表联姻，艾希礼是迟早要娶媚兰的，同霍妮?威尔克斯要和媚兰的兄弟查尔斯结亲一样，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让我惟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她没留我们吃晚饭。但我现在不想回去看妈的面孔，她发怒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要知道，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学校开除了。”
“博依德那个讨厌的矮子，你绝不能小看他的口齿，不管妈有多大的火气，他都能给平息下来，这次也一定不例外。”
“这倒不假，不过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他要不停地和妈绕圈子，一直到妈十分厌烦了，不得不做出让步，他才能把精力转移到律师的行当上去。不过现在，也许他还在努力地筹措发言稿呢。要我说，那匹新来的马一定还让妈感到兴奋呢，只有坐下来吃饭时见到那个矮子，她才会想起我们被从学校开除回家了。晚饭吃完之前，她的怒火会越来越旺的，要想让博依德有机会把事情告诉她，那要等到十点以后了。校长以那样的方式训斥我们两个，那我们两个如果有谁再留在那鬼学校就太没面子了。不过博依德应该能转变妈的态度，妈会对校长大动肝火，而且会责怪博依德为什么不一枪打死他。不到半夜是不行的，所以半夜之前我们别回家。”
兄弟二人相对望望，谁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们对于很多东西是无所畏惧的，像打架斗殴，烈性的马匹，以及邻里的指责，他们从来不放在心上。不过，惟一能使他们感到颤抖的就是他们那位红头发的母亲以及那条经常抽打在他们屁股上的马鞭。
“我说，我倒是有一个好去处，”布伦特说，“威尔克斯家的艾希礼和姑娘们会欢迎我们在那里吃晚饭的，我们就到那里去。”
然而斯图尔特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我想还是换一个地方吧，他们正在忙活着明天的野宴呢，更何况……”
“咳，我给忘记了，那我们换一个去处吧。”布伦特连忙答道。
两人默默地催马向前行了一阵，夕阳把斯图尔特带回到了美好的回忆之中，他的脸上也逐渐地放出光彩来。直到去年夏天，斯图尔特一直在追求一位冷静含蓄的姑娘——英迪亚?威尔克斯。双方的家长以及全县的人都认为她会对他起到一种镇定作用，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样。本来也是挺好的一件事，但布伦特不愿意。兄弟二人第一次在兴趣上发生了分歧。因为英迪亚太过温柔平淡，无法让他产生爱情，因此对于斯图尔特看中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姑娘，布伦特感到大为气恼。
后来，斯佳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那是去年夏天在琼斯博罗橡树林里的一个政治演讲会上，他们惊奇地发现斯佳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几乎是全世界最迷人的一个。要知道她小时会骑马，爬树，比任何一个男孩子都不差，她是一个十分好的玩伴。
同时，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她妖媚的绿眼睛，迷人的酒窝，娇小的手脚以及细得不能再细的腰肢。显然，她对于他们的赞美感到十分高兴，而他们也自认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十分出众的，为此他们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那一天是兄弟二人的纪念日，但他们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美貌，为什么会恰恰在那一天。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一种女人的占有心理，她不能容忍斯图尔特和英迪亚在一起，那会让她十分难受，不仅如此，她还顺手牵羊地连布伦特一起猎取了过来，现在，兄弟二人已经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坠入情网的两个人决定忠诚于爱情，于是英迪亚?威尔克斯以及布伦特曾经有意无意追求过的那位莱蒂?芒罗——一位来自洛夫乔伊的姑娘，都被扫出了他们的大脑。然而对于一些现实的问题，例如斯佳会选择哪一个，另外一个怎么办，哥儿俩从来不管，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好在兄弟两个没有什么嫉妒心理，倒也相安无事，但是邻居们可有些不同的看法，他们的母亲也十分恼火，她觉得斯佳不怎么讨人喜欢。
“如果那个绿眼睛的小妖精选中了你们中的一个，那就有她受的，”她说，“如果万一不幸你们俩个都被选中，那去犹他州做摩门教徒也许是惟一的解救方法。但我更担心的是她根本看不上你们两个。也许过不了几天，你们就会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到时候要用枪杆子解决问题。不过，那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那次演讲会对于斯图尔特来说是一个转折点，那以后他每见到英迪亚都会觉得不安，但并非因为她的责备以及暗示给他的一些东西。他十分爱英迪亚，到现在也没变，他也曾用尽办法让英迪亚爱上自己，一直到如今。也正是由于这些，他隐约感到自己像一个小人，与他本身的高贵教养不相配。英迪亚文静的仪表、学识教养都让他十分尊敬，但一和那个绿眼小精灵比起来，她就只剩下呆板和平淡了，毫无那种光彩照人的气质。还有一点，同英迪亚在一起你会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但与斯佳在一起你会很难做到这一点。这种无法自控的烦乱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无尽的魅力，有控制一切男人的力量。
“听斯佳说凯瑟琳已经从查尔斯顿回来了，不如我们去凯德?卡尔弗特家去吧，她应该能给我们带回一些关于萨姆特要塞的消息。”
“放心吧，她不会知道的，她只关心那些舞会以及她招来的情人，她甚至连被塞在了海港里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那里最初全是北方佬，后来全被咱们赶跑了。”
“你不觉得去听一听她胡聊也很有意思吗?那里也是一个相当好的避难所，我们至少要挨到老妈上床睡觉之后再回去，不是吗，我亲爱的兄弟?”
“太棒了，凯瑟琳很有意思，我很喜欢她，顺便我也想问一下卡罗?莱特以及别的查尔斯顿人的一些消息，但如果还要与她那位北方继母一起吃饭，布伦特，我宁可回家去挨鞭子。”
“不要对她太过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