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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1)

第二十章 (1)

酷暑难耐,炮声轰隆的八月就将收尾的时候,炮声竟然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亚特兰大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这实在是让人惊诧万分。邻居们在街上相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惶恐不已,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疑惑和恐惧,长时间的杀声震天之后的这种死一般的沉静,不仅没让人们紧张的一颗心放下来,反而更加提到了嗓子眼,没有人知道究竟北方佬为什么不继续打炮,关于部队没有什么新闻,只是风闻他们已然大规模地从环城的城防工事中撤兵,准备去保卫南边的铁路线。谁也搞不明白战斗发生在什么地方,如果现在果真还有战斗。抑或是仗进行如何,如果还有仗要打的话。

近日内,口头流传成了传播消息的惟一途径。因为纸张奇缺,油墨稀缺,人手更缺,报纸从围城一开始就陆续停刊,因此,谣言满天飞,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焦虑难耐的人们不甘沉默,成群结队到胡德将军的司令部去打听有关传闻,或者是聚集在车站和电报局的周围,盼望能够获取一点信息,不管消息是好是坏,毕竟每个人都期望着谢尔曼停止炮轰全城的举动可以说明北方佬已经全军告退,与此同时南联盟军正在把他们驱逐到多尔顿铁路沿线的南边去,可是,没有任何音信。电讯线路早已变得沉默,硕果仅存的最后一条铁路上再也没有从南方驶来的列车,连邮路也中断了。

尘土满天飞,闷声闷气的秋天已经悄然而至,整个忽然一片沉寂的城市几乎被闷死,人们的心几乎负重难耐,心急火燎而疲惫不堪,人们似乎要心碎了。斯佳因为收不到任何来自塔拉的音讯,急得几乎要发神经了,但她还是极力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觉得围城这件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好像自己一直就是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过活了,一直到目前这种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的状况。但是,围城自始至终加起来才不过三十天而已呢。三十天被围困在城里的生活!密密麻麻的散兵壕把全城给包围起来,一成不变的大炮在一如既往地轰鸣着,连绵不断的救护车和牛车在尘烟笼罩的大街上一路流着鲜血向医院狂奔,虽然殚精竭虑的掩埋队一具一具把死亡者的遗尸拉出来,像滚木头似的把它们滚入无数的浅沟壕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三十天里的事情啊!

并且,自北方佬从多尔顿南下攻击到现在,仅仅是过了四个月!仅仅四个月而已!斯佳遥想着从前的每一天,觉得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哦!不是的,时光才刚刚向前流逝了四个月而已!但是,这似乎已经是过完了人生的整个过程!

那是在四个月前啊!怎么会呢,还仅仅在四个月前,多尔顿?雷萨长以及肯尼萨山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坐铁路沿线的一些站台名而已!如今,它们竟成为了一个又一个战役的名称,那都是约翰逊将军一步一后退向亚特兰大靠拢时,一路上拼命但又徒劳地战斗过的那些战役的名称了。并且,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以及尤它沟不再是什么美名,现在一提起来就让人痛苦不已。

她无法想象那里曾经是多么悠静的胜地,那里曾有多少人向她献殷勤啊,碧草绿茵,小河潺潺的风景如画的安静的好去处,那可是她以前与英俊潇洒的军官们共进野餐的地方,可现在,一切的一切,已经成为永恒的记忆中事物,时光不会再倒流!这些地名意味着一次又一次战役的名称,她曾经坐过的茵茵绿草地已被沉重的车轮所碾碎,被短兵相接的双方兵士的拼命的脚步踩成烂泥一堆,又被那些痛苦不堪以至满地打滚的临死兵士反复压平了……如今,就连佐治亚红土最本色的红颜色也比不上缓慢流动的血红了。自从北方佬从桃树沟渡过之后,据说这里已经变成可怕的一片浑红。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尤它沟,它们不会再给人们带来美好回忆。这里成了朋友们的墓地所在,有些未埋的尸体在杂树和杂乱灌木丛中成了野兽的美餐。这四个地方也成了亚特兰大的郊区边线,那里曾是谢尔曼要强行攻城,而胡德则顽强反击,把他们拒在门外的地方。

最后,神经紧绷的亚特兰大终于得知了从南方传来的消息,这个消息如一声惊雷当空爆炸,尤其是对斯佳本人而言。据说,谢尔曼将军又开始对本城的第四个方面发动攻击,即又要把琼斯博罗的铁路夺取过去。密密麻麻的北方军队已经集结在本城的第四个方面,这可不是要发动小规模战斗的队伍或骑兵队,而是大规模的北方佬大军。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联邦军已经沿着靠近城市的战线撤退,准备去给敌人以迎头痛击。这就是为什么亚特兰大会陷入死一般沉寂的原因。

“他们为什么往琼斯博罗打去?”斯佳心里感到很疑惑,她一想起塔拉就在那里的不远处,她的心惊得都凉透了。“他们为什么总是往琼斯博罗那边打?怎么不换个别的地去夺取那该死的铁路呢?”

她已经有整整一周没有获知有关塔拉的事了,所以,当她再一次翻读杰拉尔德上次的来信时,她的心悬得更加厉害了。卡琳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已经病入膏肓了。如今,估计还得等很长一段时间才可能收到家里的来信,也不知卡琳现在是否尚在人世。啊,要是围城之前她回到塔拉就好了,管你媚兰死活!

军队正在琼斯博罗那边激战,这是几乎每个亚特兰大人都知晓的,但战争进展如何,却是一个个都蒙在鼓里,只有谣言满天飞,人们烦恼不已。终于,确切的消息被一个从琼斯博罗来的通讯兵带了过来,据说北方佬已经被击退了。但是,北方佬曾经深入琼斯博罗,并在撤军的时候把那里的车站烧得一塌糊涂,电线也被割断,他们甚至把三英里的铁轨翻了个底朝天,目前,工程兵正在拼命抢修,但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北方佬把枕木都撬起来架作火堆,把扳下的路轨搁在火堆上烧,然后盘绕电线杆,直弄得一根根电线杆看来像一个个硕大无比的瓶塞起子。在这种时候,要想铺一条铁轨真比登天还难,想恢复任何铁制的东西真是太难了。

不,北方佬还没有打到塔拉呢。这个消息是那个给胡德将军送急信的通信兵告诉斯佳的。战斗熄火之后,在他往亚特兰大这边赶的时候,在那里碰上了杰拉尔德,杰拉尔德就恳求他把一封信带给了斯佳。

但是,爸爸呆在琼斯博罗做什么?这个年纪轻轻的通信兵忐忑不安的回答了斯佳的这个问题。原来杰拉尔德正在那里寻找一个能够被他带回塔拉的医生呢。

斯佳站在阳光灿烂的前院走廊上,一边向那位年轻的战士致谢,一边又是自己膝盖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连爱伦这么高明的医生都对她的病毫无效果,迫使他不得不离开塔拉去找其他医生,这说明卡琳的病情已经恶化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了!等通信兵在扬起的一团红色烟尘中策马离去后,斯佳便用颤抖的手撕开了杰拉尔德的来信。南部联盟各州的纸张竟然短缺到这种程度,杰拉尔德的信就写在上次斯佳给他的那封信的行间空隙中,读起来非常费劲:“亲爱的女儿,你母亲和你的两个妹妹都染上了伤寒。她们的病很重,不过,我们总是不放过任何一线有好转的希望去给她们治病。你母亲病倒之后,让我写信通知你千万不要回来,以免你和韦德都染上这个可怕的病。她请我代她向你问候,并期待着你为她祈祷。”

“为她祈祷!”斯佳飞步上楼,一刻也不停留,跑到自己的屋子里,跪下双膝,以前所未有过的虔诚在床边开始为母亲祈祷。这一次她念的并不是书上正式的祈祷的语,而是翻来覆去总是念着那么几句话:“圣母啊,请不要让死神夺去我母亲的命啊!只要你不让她死去,我一定答应你从此改过自新!我恳求您了!”

从那以来的整整一个礼拜之内,斯佳六神无主地在屋里徘徊,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可怜的动物。她在打听着传来的消息,一听见马蹄声便神经质地尖叫起来,到了夜里,只要有士兵来敲门,她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下黑暗的楼梯去。但是,来自塔拉的消息没有探听到丝毫。在她和她家之间相距何止是二十五英里的灰土路,那简直就是隔着一个宽阔无垠的大陆。

邮路仍然阻塞着,没有人能够获知南联盟军队如今的动向,也不知北方佬打到了何处。人们知道的仅仅限于有数以万计的士兵就驻扎在亚特兰大和琼斯博罗之间,一方穿灰制服,另一方则是蓝制服。整整一个星期了,塔拉似乎已在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斯佳在亚特兰大医院里呆过,领教过伤寒病的可怕,深知这一疾病在一星期的时间里会造成什么后果。爱伦倒下了——可能已经危在旦夕。此刻,斯佳却在亚特兰大,在守着诺言照料着一个孕妇,不知所措,自己和家之间横亘着两支大军!可是,爱伦怎么会染上病呢?她可从来没有生过病呀!这样的事实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深深地震撼了斯佳赖以安全生存的生命之本。即使是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爱伦也不会得病,爱伦是一个天使,无数病人在她的爱中得以重生。她绝不会病倒的。斯佳必须赶回塔拉去。她恨不得立刻插上双翅飞回塔拉去,就像一个吓坏的孩子奔向惟一可以给她避难的庇护所去,一刻也不肯停留!

家啊!那所占地宽广的白色宅院,白色的窗帘迎风飘动,蜜蜂在茂密的草地上空飞来飞去,嗡嗡地叫着,黑人男孩在前面的台阶上驱赶着鸭子和火鸡,以免它们糟蹋了美丽的花坛。那里有静谧的红土之野,还有一大片棉田,连绵不断,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家啊!

要是在当初刚刚围城的时候,她与别人一样逃难回家,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了!那么她就可以与媚兰一起共度一段休闲无忧的时光了。

“真是该诅咒的媚兰!”她心里把媚兰骂了千万遍,“她有什么理由不随皮蒂姑娘去梅肯逃难呢?那里才是她呆的地方,跟她的亲朋好友在一块,不应该这样缠着我嘛!我与她又是非亲非故的。她这人怎么对我纠缠不休?如果她那时候去了梅肯,此刻我早就已经守侯在母亲身旁了。即使现在——即使现在这种情形,要不是她即将要面临分娩,我也会不顾一切地赶回老家去,北方佬的威吓又有何可怕的?说不定胡德将军肯派专人保护我的。胡德将军富有同情心,他想必会答应我的请求,答应给我一名护卫和一张通行证,把我送过敌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