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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1)

第二十三章 (1)

普里茜离开之后,斯佳走回楼下的过厅里,把一盏灯点亮了。屋里闷热无比,像个蒸笼,似乎中午所有的热气都被关到了里面似的。她麻木不仁的感觉已经逐渐消退,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她意识到自己从昨夜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只随便喝了一勺玉米粥,于是,她掌着灯走进厨房去。里面的炉火已熄灭了,但却还十分闷热。她看到长柄锅里竟还剩有半张硬硬的玉米饼,便抓在手中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一边还在找是否有其他东西可吃。盆里还剩着一点点玉米粥,她甚至没来得及倒到碟子里,连忙用大勺舀着吃了起来。这粥本应放点盐的,但她实在饿得不行了,没心思去找,猛地咽下了四勺,她这才发觉这厨房实在闷热之极,于是就一手拿灯一手抓着一张玉米饼回到了过厅里。

她明白自己应该留在楼上陪着媚兰。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了,媚兰根本没力求救。但是,一想到要走回那个房间里去,到那个她像在恶梦中熬过几个钟头的房间里去,她就直感心里烦躁不已。即使媚兰马上就要送命,她也绝不回到那种鬼地方去。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再跨进那个房间一步。她把灯搁到窗口边的烛台上,之后又回到了前边的过廊里去。这里比较凉快,虽然夜里的气温仍旧相当高。她在灯火投过来的微暗的光晕中,呆坐到楼梯上,又开始啃起了玉米饼。

她很快咽下了玉米饼,体力有些恢复了,随即恐惧开始蚕食她的心灵。她听到外面街上传来了嗡嗡的喧哗声,但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感到那种轰鸣的声音时高时低,但根本听不清楚。她探着身子仔细地聆听着,但不一会就因紧张过度而觉得腰酸腿痛。此时此刻,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她如此渴望的事情了,她现在实在是渴望即刻听到马蹄声,渴望看见瑞德那种漠不关心和无比自信的目光来嘲讽她的恐慌不安。瑞德一定会带走她们,带到其他某个角落去。她不清楚那会是什么地方,她也懒得去理会这个。

她坐着仔细聆听来自市区的声响时,树顶上突然腾起一片隐约的光亮,使她诧异万分。她死死地盯着,那光亮越来越亮了。黑暗的夜空被染红了,开始是粉红,但又马上变成深红,接着她忽然看见树顶上方一条巨大的火舌高高地腾向空中。斯佳迅速跳起来,心又紧揪起来,怦怦跳得厉害。

北方佬已经来了!她明白他们来了,正在那边焚毁城市。那些火光似乎就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东边。它们腾得越来越高,霎时扩展成了一大片红光,这使她大为惊恐。看样子整条大街都已经烧了起来。一阵杂着灼热的微风从那个方向迎面吹过,她闻到了烟火味。

她飞快地跑回自己楼上的房间,把身子探到窗外去,以便能更加清楚地观察整个情况。天空呈一片可怖的殷红色,大团大团的烟雾像云涛似的旋转着挂在火焰上空。此刻,烟火味更浓了。斯佳心急如焚,一会觉得这个火焰很快蔓延到桃树街,会烧了这幢房子,一会又想象着北方佬会向她冲过来,她该往哪个方向逃命,她该怎么应付这局面。好像地狱里所有的恶魔都在向她尖叫着,她的脑子在极度的疑惑和恐惧中飞快转动起来,她只好紧紧抓住窗棂,不然会摔下去。

“我必须好好考虑,”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说,“我非得好好想一下。”

但是,她思想却难以集中,就像一只受了惊的蜂鸟在她心里没命地到处乱撞一样。就在她扶住窗台站住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这比她以前听过的所有炮声都要厉害得多。巨大的火焰撕裂了夜空,之后又是一连串轰鸣。大地在颤抖,她头顶上方的窗玻璃被震得稀里哗啦成了碎片,纷纷掉下。

震耳欲聋的爆炸接二连三地传来,世界顿时变成了一个充斥着喧哗、焰火和全身颤栗的人间地狱。火星像一股股激流向天空喷射,然后又慢慢地、懒洋洋地穿过血红的烟雾落到地上。此刻,她好像听见了隔壁房里传来的有气无力的呼唤声,但是她不想去理会。这种时候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理媚兰了。此刻,除了恐惧,那种就像她所见到的火焰一样迅速流遍全身血管的恐惧,她再也不去顾及其他的人和事了。她成了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孩,发疯似地要往母亲怀里钻,极力逃避目前的情景。要是她就在家中,与母亲守候在一起,那该多好!

在这些惊天动地的声音中,她听出了另外一种声响,那是一种脚步如雨点般慌乱地跑上楼来的脚步声,好像还夹杂着一条迷路的猎狗的吼叫声。普里茜冲了进来,她冲到斯佳面前,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简直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一样。

“北方佬……”斯佳惊呼起来。

“不是,太太。那是我们自己的人。”普里茜气喘吁吁地嚷道,同时她的指甲更深地掐入了斯佳的胳臂。“他们正在烧铁厂、军需站和仓库,另外,我的天,斯佳小姐,他们还把七十辆卡车的大炮炮弹和火药爆炸了,并且,耶酥啊,我们都会烧成灰的!”

普里茜又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仍然紧紧掐住斯佳的手臂不放,使得她又气又痛,简直要哭了出来。最后,斯佳费劲地甩脱了她的手。

北方佬原来还没有进城!还有时间逃跑!于是,她又把吓懵了的精力又重新集中起来。

她寻思着:“如果我不能控制自己,也会像一只开水烫伤了的猫儿一样没命哀号了。”看到普里茜吓成这种可怜的模样,这倒有助于斯佳归于镇定。她抓住普里茜的肩膀使劲地晃动。

“别去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话归正题吧。北方佬还没进城呢,你这个笨蛋!你有没有见到巴特勒船长?他怎么说?他来不来?”

普里茜总算停止了号叫,只是牙齿还在不住地打架。

“是的,太太。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就如你所说的,他就在一个酒吧间里。他……”

“别管在哪儿找到他。他来不来?你有没有告诉他要把马和马车一起赶来。

“上帝,斯佳小姐,他说他的马和马车被我们的军队拉去当救护车去了。”

“啊,我的上帝呀!”

“不过,他说要来……”

“他怎么对你说的?”

此时,普里茜已经缓过劲来,已经能基本控制自己了,但她的两个眼睛还在紧张地转来转去。

“没错的,太太,正跟你所说一样,我就在一间酒吧找到了他。我在外面叫他的名字,他于是就出来了。他很奇怪地看着我,正当我要与他说话时,大兵们就把迪凯特街那边的一家小店铺拆了并烧了一把火。他说跟我来,就一下子把我拉着跑到了五点镇。后来他说:‘出什么事了?快点说。’我就把你说的告诉他,‘巴特勒船长,请你赶快过去,带着你的马和马车去。媚兰小姐生了一个小孩,斯佳小姐正急着要逃离这个城市’。他问,‘她想去什么地方?’我就说了,‘我也不知道,先生,但你非得去不可,因为北方佬马上就进城了,她要和你一起离开。’他就笑着说,他们把他的马和马车都拉走了。”

斯佳的心猛地一沉,发现连最后一个希望也落空了。她真够愚蠢的,怎么没有料到军队在撤退时一定会把留在城里的所有车辆和骡马拉走了呢?她一下子被吓得目瞪口呆,连普里茜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不消一会儿她就恢复了原状,继续让普里茜说下去:

“后来他又说,‘对斯佳说,让她不用担心,我准备去军队里帮她去偷一匹马,即使只剩下一匹也行。告诉她,我即使冒着丢掉生命的危险也要给她弄一匹马来。’后来他又笑着说,‘马上赶回家去吧。’但是,就在我要转身回来时,就扑通一声响了起来,几乎把我给吓晕了。那个时刻,他说那没啥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我们的自己人把火药给引爆了,以免它们落到北方佬手中,还有……”

“他会不会来?他在想方设法去偷马?”

“他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如果还有可能找到一匹马,瑞德?巴特勒是一定会有办法的。瑞德可真是很能干。如果他能把她从目前这种混乱中救出去,她就饶恕他过去一切的过错。逃命啊!只要是跟瑞德在一起,她就没什么可害怕的。瑞德一定能够保护她。感谢上帝让她有了瑞德这样的朋友啊!她现在只是从安全方面想,变得理性起来。

“叫醒韦德吧,给他穿上衣服,再帮我打点好一包常用的衣服。都装到箱子里面去。不要让媚兰知道我们准备离开这儿。这还没到时候呢。但是你先用两条厚一点的毛巾小心把那小孩包好,顺便把他的衣服也包好。”

普里茜还是死死抓住她的裙子不松手,只是不停翻着白眼,脸上毫无表情。斯佳推了她一下,挣脱了紧抓着她裙子的手。

“赶紧,”她嚷起来,普里茜这才像兔子一样悄然离去。

斯佳明白她应该回到屋里去安慰一下媚兰,明白媚兰肯定被这连绵不断的轰然巨响和红透整个天空的火焰吓得晕了过去。这情景简直让人以为这是世界末日到了。

可是,这种时候她没有勇气回到那间屋子里去。她奔下了楼,打算把皮蒂姑妈逃往梅肯时给她们留出的那一些瓷器和银器整理整理。但是,当她步入饭厅时,她的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哆嗦,接连打碎了三只碟子。她又跑到走廊上聆听外面的声响,不一会又走回到饭厅里,一不小心又把一些银器碰倒了。不知什么原因,她碰到什么地方就有什么掉下。她急急忙忙行走时还在旧地毯上栽了一个跟头,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但她又马上跳了起来,连痛楚也感觉不出来了。她从声音中知道普里茜正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在楼上乱窜,这简直令她气急败坏,毕竟她自己也是如此这般抱头乱窜,毫无目的。

她来回一次又一次地跑到走廊上,然而这回她绝对不想去打那个该死的难缠的包裹了。她坐在走廊里。试着想整理一些东西简直是个奇迹!除了怀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在这里等着瑞德,其他的事情就甭想了。但是,等了好久好久,他终于还是没有出现。终于,从大路前头很远的地方,她听见一种没有上油的车轴的吱吱嗄嗄声,像是缓缓的忽隐忽现的马蹄声。他怎么不赶紧来呢?他怎么不用力甩起马鞭飞快赶来呢?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飞身站起,嘴里喊着瑞德的名字。接着,她隐隐约约看见他从一辆小货车的座位上爬了下来,随着喀嚓一声打开大门,他向她这边迈步走来。他走到了灯光之下,斯佳这才清楚地看见了他。他穿得干干净净,似乎要赶去参加一个舞会似的。白得像雪的亚麻布外衣和裤子熨得没有一丝皱纹,绣着边的灰色水绸背心,一缕褶边镶在衬衣的胸口上。他头上扣着一顶阔边的巴拿马帽,很时髦的样子,而两支像是象牙柄的长筒决斗枪直插在裤腰处的皮带上,沉甸甸的弹药把外衣口袋塞得鼓囊囊的。

他从大道上迈着轻快的飞步走过来,看上去像个野人,漂亮的脑袋稍稍扬着,那种神气活像一个异教徒的王子。恐怖使斯佳简直要在这夜里被吓成疯子,而对瑞德像是一帖兴奋剂一样使他更为兴奋和强壮。他的脸黑黝黝的,残留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残暴无情的表情,如果此时的斯佳还清醒的话,一定会吓个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