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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第三十七章 (1)

四月的一个夜晚,托尼?方丹从琼斯博罗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累得半死的马来到他们家门口敲门,斯佳和弗兰克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心惊肉跳。这是四个月来斯佳第二次感觉到重建时期的含义,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威尔的那句话:“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的含意,同时也懂得了艾希礼为什么那么无奈——他说:“接下来的局面比战争还要糟糕、比监狱还要糟糕——比死亡更要糟糕。”

她头一次感受重建时期是乔纳斯?威尔克森来要塔拉的那一天。而这次托尼的到来以一种更可怕的方式使她加深了对重建时期的理解。托尼冒着暴风雨在黑夜赶来,几分钟后又消失在漆黑夜空中。匆匆的来去之间,他拉开了一场新恐怖剧的帷幕,而斯佳隐隐地感到这帷幕可能永远也不会落下了。

在那个狂风暴雨深夜,斯佳披着围巾看着托尼那张黝黑的脸。托尼一进来就把弗兰克手中拿着的蜡烛吹灭了。斯佳赶紧下楼握住他那双冷凉潮湿的手。他轻轻地说:“他们在追我——我要到得克萨斯去——我快饿死了。艾希礼让我来——不要点蜡烛!也别把黑人弄醒了……但愿不要连累你们。”

拉下所有的百叶窗,所有的窗帘也都拉到了底,才点上一支蜡烛,托尼对弗兰克匆匆地说起来,斯佳忙着为他张罗吃的。

他没穿外套,全身湿透了,帽子也没戴,满头黑发紧贴在小脑壳上。然而,喝过一杯威士忌之后,那双小眼睛又流露出方丹家小伙子们的欢快劲儿,斯佳暗自庆幸——皮蒂姑妈没有被惊醒,否则她会被吓个半死。

“该死的杂种,不中用的畜牲,”托尼咒骂着,又喝一杯,“我累坏了,我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完了,不过这也值得。上天可以作证,真是如此!我现在得设法赶到得克萨斯去。艾希礼让我来找你们。弗兰克,给我一匹马,还要一点钱。我这马就快死了——它在一路上拼命狂奔呢——我今天狼狈透了,没穿大衣又没戴帽子,身上也没有一分钱。不过家里也没钱了。”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狼吞虎咽地吃着玉米包子和凉萝卜叶子。

“你可以骑我的马走,”弗兰克平静地说,“我身上只有十块钱,等到天明——”

“噢,地狱着火了,没时间了!”托尼加重了语气,但仍显得很高兴,“也许他们已赶上我了。我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要不是艾希礼催我快走,我会像个傻瓜似的在那儿等死呢。艾希礼可是救了我的命。”

这样说来,艾希礼也卷进去了。斯佳浑身冰凉,北方佬现在抓住了艾希礼了吗?为什么弗兰克不问个究竟?他怎么能那样平静,似乎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忍不住自己开口问了。

“是怎么回事——是谁——”

“你家以前的监工——那个该死的乔纳斯?威尔克森。”

“那你——他死了吗?”

“我的天,斯佳?奥哈拉!”托尼怒气冲冲地说,“他死了!别以为我只给他一刀就心满意足了。不,天哪,我已经将他碎尸万段了!”

“好,”弗兰克还是心平气和的,“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家伙。”

斯佳奇怪地看看他,这可不像她那个温顺的弗兰克,那个她任意欺凌的人呀。他此刻那么干脆、冷静,在这种危急的紧张情况下毫不慌乱。他可是一个男子汉,托尼也是男子汉,而这种时候正是他们显示男子汉本色的时候。

“不过艾希礼——他有没有——”

“不。他是想亲自动手,但我告诉他这是我的权利,毕竟萨莉是我的弟媳。于是他跟我一块到琼斯博罗,怕威尔克森会伤到我。不过我认为老艾没事,给我在这玉米饼子上涂点果酱吧。能不能给我准备点东西路上吃?”

“你得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就要大声嚷嚷了。”

“等我走了以后,随便你怎么嚷吧。那个该死的——威尔克森总是找碴。你知道他在你的税金上动了手脚。这只不过是他卑鄙无耻的小小一点而已。更可恨的是他煽动那些黑人。那些该死的黑鬼,他们忘了我们做的每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现在北方佬正在讨论,要让黑人参加选举。可我们却没有选举权呀。嘿,全县就只有几个民主党人没有被剥夺选举权了,他们把在联盟军里打过仗的人都排除掉了。该死的,这可是我们的国家呀!并不是北方佬的!天哪,斯佳,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很快我们就会有黑人法官,黑人议员,全是从森林里蹦出来的黑猩猩。”

“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别急,让我再吃口玉米包子吧。是这么回事,威尔克森疯了,他整天同那些黑鬼谈这些事,而且他竟敢——”托尼无奈地说,“说黑人有权——和白种女人——”

“天啊!托尼,不会吧!”

“就是这样!真是地狱着火了,斯佳,这对你来说,这不该是什么新闻了。在亚特兰大他们也是这样对黑鬼说的呀。”

“可我——我并不知道啊。”

“唔,肯定是弗兰克不想让你知道。总之,在这之后我们认为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威尔克森先生了,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你还记得那个叫尤斯蒂斯的黑鬼吗?原来我家的工头。”

“记得。”

“就是他,今天萨莉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他跑进去——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也不想知道。反正他是说了些话,接着我就听见萨莉尖叫起来,我跑进去,只见他烂醉如泥地站在那里,像个浪荡鬼——斯佳,请原谅我说脏话。”

“请继续说。”

“我一枪打死了他,母亲急忙赶来照顾萨莉,我立刻去找威尔克森,他是要对此负责的。路上我遇到了艾希礼,他便跟我一起去了。他说要让他来干掉威尔克森,但我说不行,毕竟萨莉是我死去的同胞兄弟的妻子。这事得我来干。一路上他还跟我争论不休呢。等我们找到他,天哪,你猜怎么回事,我竟没带手枪,这可把我给气疯了——”

他停下来咬了一口面包,斯佳吓得直哆嗦呢。

“因此,我只好用刀子对付他。那是在一间酒吧里,我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艾希礼拦住别人。我先向他说明来意,才将刀子一刀一刀地猛戳过去,我还没怎么着就完事了。”托尼一边说,一边略加思索。“我冷静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艾希礼让我上马,叫我到这里来找你们。艾希礼在紧要关头总是好样的,他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

弗兰克拿着件大衣进来了,这是他惟一的一件厚大衣。他随手把大衣递给托尼,斯佳没有反对。这可纯粹是男人的事呀。

“弗兰克,你娶了个傻老婆呢,”托尼穿上大衣,咧着嘴笑笑,“她竟以为北方佬会给保护女同胞不受黑鬼污辱的男人颁奖的。不过,他们真会给的,那就是临时法庭和一段绞索,斯佳,让我亲一下吧。弗兰克,你可别在意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们了。得克萨斯离这还远着呢。麻烦你们告诉我家里人,说到目前为止,我还平安无事。”

斯佳让他吻了一下,两个男人走出去,走进夜幕中。他们又说了几句话,斯佳便听到一阵马蹄声,托尼走了。她打开一道门缝,看见弗兰克牵着一匹累得气喘吁吁的马进了马房。她合上门,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现在明白重建运动的含义了。许多她忽略的事情现在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譬如说,她听到但没在意的那些话,她一进来便中止的男人们的议论,还有弗兰警告她不要仅有彼得大叔的陪伴就赶车到木厂去,等等,这一切形成了一幅令人恐怖的景象了。

黑人身后有北方佬的枪杆子撑着腰。斯佳可能会被人杀死,或者被强奸,这些都难以预料。要是有人出来为她报仇,这人就会被北方佬绞死。

“我们怎么办呢?”她现在处在一种恐惧之中,“那些恶魔会绞死像托尼这样的好小伙子的,而他只不过为保护女眷而杀死一个醉鬼和一个恶棍。”

“实在忍无可忍!”托尼是对的,实在是无法忍受。但是他们没有靠山,不忍受又能怎么办呢?她开始害怕,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吓坏了的斯佳?奥哈拉并不是世界上惟一最紧要的事了。成千上万与她一样的女人遍布南方。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他们本来已放下了武器,如今又将武器拿了起来,随时准备为保护这些女人流血牺牲。

弗兰克身上也表现出来托尼的某种特征了,一种她近来从亚特兰大的男人脸上经常看到的东西,一种她看到了却没有多加分析的表情,这不是那种刚投降时无可奈何。当时那些男人只想回家,其他什么都不管,可现在他们不再麻木了,他们恢复了锐气,冷却了的血又在沸腾。他们都同托尼一样在思索:“实在忍无可忍!”

她见过许多南方的男人,以前他们说话温和,在战斗的最后的绝望日子里英勇顽强,坚韧不屈。然而,片刻之前,从那两个男人隔着烛光相互对视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一种使她既鼓舞又害怕的东西——那是难以名状的愤怒,无可抵挡的决心。

的确,实在是不能再忍了。南方这样美丽,绝不能拱手相让;南方如此可爱,绝不允许那些北方佬来践踏它。南方是他们美丽的家乡,绝不能让它落到愚昧无知的黑人手中。

她一想到托尼的来去匆匆,便觉得自己与他有了一种亲近关系,因为她的父亲也在类似的事件之后连夜匆匆离开爱尔兰的。她还想起自己在开枪打死那个到塔拉抢劫的北方佬时身上曾涌现一股莫名的高兴劲儿。他们身上都有暴力的血,潜伏在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他们所有人,包括艾希礼以及看上去像兔子般胆怯的弗兰克,都有那种潜伏着的冲动——在某种迫于无奈的处境下都会杀人,都会使用暴力。就连瑞德这个放荡不羁的流氓,都会因为一个黑人“对贵妇人傲慢无礼”而把他杀了呢。

当弗兰克浑身湿透地进来时,她猛地跳起来。

“唉,弗兰克,到底这种日子还要熬多久呢?”

“只要北方佬还恨我们,我们就得熬下去,宝贝儿。”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死吗?”

弗兰克疲惫地说:“我们正在想办法呢。”

“想什么办法?”

“先别急,这种事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也许得挺长时间呢。也可能——可能南方只能这样了。”

“唔,不会的,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宝贝儿,去睡吧,你一定着凉了,你在发抖呢。”

“什么时候才能熬出来呀?”斯佳还在问。

“等到我们有了选举权,亲爱的。等到我们每个南方人有权力选我们南方的人和民主党人的时候。”

“选举?”斯佳绝望了,“选举权有什么用,如果黑人都疯了那选举又有什么用呢?”

弗兰克耐心地向她解释着,可这实在太复杂了,她怎么可能听得懂呢?然而她想到乔纳斯?威尔克森将永远也不能再打塔拉的主意了,便十分激动,她真感激托尼。

“啊,可怜的方丹这一家!”她喊道,“只有亚历克斯了,而在米莫萨还有那么多事要干。托尼太冲动了,干嘛不理智一点——等到半夜再干,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他就不必逃跑了。春耕就要到了,他就能留下来帮忙。”

弗兰克搂住她,通常他总是战战兢兢地去搂她的,不过今晚他无所畏惧地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别再想春耕了,宝贝儿,现在有比春耕重要得多的事要做呢。警告一下那些黑鬼,这是我们所要做的事情之一。只要还有托尼这样的好青年,我想我们就不必担忧。我们还是去睡吧。”

“但是——”

“我们要团结,对北方佬毫不妥协,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难而退,我们就会胜利了。别为这事烦恼了,宝贝儿。留给你的男同胞去操心吧。也许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但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当北方佬看到我们都这样顽强,他们就会感到厌烦,不再纠缠我们,那时,我们便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养育我们的子女。”

这让她想起韦德,不错,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种酝酿着暴力和痛苦,陷于贫穷的环境里,必须有一个安定的、秩序井然的世界,让孩子们面前有一个平平安安的未来。

弗兰克以为可以通过投票选举来实现这些呢。投票选举?那能管什么用?现在只有一种东西才是最可靠的,那便是金子。他们必须有钱,有许许多多的钱,才能逢凶化吉。

她突然告诉弗兰克,她快要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