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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

第四十章 (2)

斯佳让她扶着,人们给她们让出一条通道来。大家低声地向斯佳说些同情和安慰的话,走过方丹老太太跟前时,老太太也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扶着她,说:“孩子,我扶着你进去吧。”她还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萨莉和年轻的方丹小姐,说:“不用跟来,我能照顾自己。”

等她们远离了人群,斯佳激动地说:“威尔干嘛这样?他干嘛不直说:‘你们看哪!她要生孩子了!’”

塔尔顿太太笑着说:“傻孩子,你确实要生孩子了。威尔是对的,你不该在太阳底下站那么久的,你要是晒得中暑晕倒了,会流产的。”

“威尔并不是担心这个,”方丹老太太气喘喘地说,老太太明白威尔的意思,因此面带笑容,“威尔干得漂亮。比阿特里斯,你要知道,他既不希望你,也不希望我在墓地旁再呆下去,他担心我们会说些什么,这样就好了……当然也不光是这样。他也不想让斯佳听到土块落在棺材上的声音,那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声音,因为它意味着终结。扶一下我,要上台阶了,比阿特里斯。你们俩没关系,我倒真的不太舒服——威尔知道你已经够痛苦的了,他不想让你受更多的罪。你那两个妹妹受得住,苏伦做了亏心事,她理应在那里顶着,卡琳心中有上帝保佑的信念支撑着。而你什么都没有,孩子,是不是这样呢?”

“是的。”斯佳答道。她心里却暗自惊讶,这老太太说得还真有点道理,“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我以前有我妈妈。”

“可是你失去母亲以后是可以独立生活的,你父亲就不行。威尔是对的,别难过,你父亲离开你母亲爱伦就活不下去,现在他去了,倒是一种解脱。我也一样,等我跟我的丈夫作伴去的时候也就好了。”

她说这话并非要博得别人的同情,她讲得那么轻松、自然,仿佛只要坐上小马车,一会儿就能见到她的老伴似的。

“不过,您也可以独立生活呀。”斯佳搭腔道。

老太太愉快地看了她一眼,说:“是的,不过也挺难熬的。”

“哎,老太太,”塔尔顿太太也插话说,“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她老远赶回来,心里这么难过,天气又这么热,还有了孩子,你还在这里唠叨什么痛苦呀,悲伤呀什么的。”

“不,”斯佳厌烦地说,“我并不难过,我可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傻瓜。”

“你得小心别流产,”塔尔顿太太说,“我头一胎就流产了,就因为我看见我们的一个黑奴被拱伤了。你还记得我那匹枣红马吧,它叫乃利,它那么容易紧张,它怀小马驹的时候,要不是我——”

“唉,够了,比阿特里斯,”老太太不耐烦地摆着手,气喘吁吁地说,“斯佳不会流产的。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这里凉快,比阿特里斯,你到厨房给我们拿一杯牛奶来。咱们就坐在这儿吧,等他们告别完了以后再走。”

塔尔顿太太细细打量了斯佳一番,然后说:“斯佳是该上床歇着了。”

“去吧。”老太太不理她,只是一面催促,一面用手杖捅她一下。塔尔顿太太用手拢了拢她湿漉漉的红头发,朝厨房走去。

“我真搞不懂比阿特里斯?塔尔顿,孩子和马驹到底哪个更重要,”方丹老太太挖苦地说,“她不大关心那几个孩子,你知道吗?她就是刚才威尔所说的那种人。她的心已经去了。她只有亲眼看到别人生孩子、马下驹儿的时候才会高兴,她那几个女儿也都别指望能在本地找到丈夫,所以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她就是这么怪——威尔说他要娶苏伦,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斯佳盯着老太太的双眼回答说。她过去很怕这位方丹老太太,可现在不同了,要是老太太来干预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对老太太说:“你见鬼去吧!”

“他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嘛。”老太太坦率地说。

“是吗?”斯佳回了她一句。

“不用神气,小姐,”老太太尖刻地说,“现在我可不想提你那宝贝妹妹。要是在墓地上,也许我会说些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这里男人少,威尔可以随便挑选嘛。有比阿特里斯的那四只小野猫,有芒罗家的几个女孩,还有麦克雷——”

“他要娶苏伦,就这么定了。”斯佳没好气地又顶了一句。

“苏伦能捞到他,真运气。”

“塔拉能捞到他,才真是走运呢。”

“你爱这个地方,对吗?”

“没错。”

“那你就图有个男人来照料塔拉,竟不顾及等级而让她下嫁了?”

“等级?”斯佳很惊讶,“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等级,女孩子只要能找到个丈夫来照料她就很不错了。”

“这个问题很难说,”老太太说,“有人认为你说得对,但也有人会说你这是模糊了界线,无论如何,威尔不是上等人,而你们家可是上等人呀。”

老太太的目光落到斯佳的祖母罗毕拉德的肖像上去了。

这时斯佳想到了威尔,他出身于南方的穷苦人家,没有听说过他有拥有高贵血统的祖先,威尔也没念过什么书,实际上他所受的教育只不过是在边远偏僻的学校里念过四年书。他虽然诚实可靠,踏实能干,不过他确实不是什么上等人,苏伦嫁给他,确实有降格下嫁之嫌。

“那么你赞成威尔到你们家来了?”

“是的。”斯佳声色俱厉地回答。老太太要是再反对,斯佳就会朝她扑过去了。

“吻我一下吧,”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却让斯佳大为意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过你,斯佳。你从小就固执得厉害,我不喜欢固执的女人,当然我自己例外。不过我的确喜欢你的处事方式。你就像一个好猎手,办起事来干净利落。”

斯佳微微一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她顺从地轻吻她一下,尽管她不大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称赞她,她还是感到很愉快。

“你让苏伦嫁给威尔,尽管他讨人喜欢,可还是有人要议论的。他们会说威尔是个好人,而奥哈拉家的小姐屈尊下嫁多么可怕啊,不过你别介意他们的话。”

“随他们说,我是从来不介意的。”

“这我倒也有所耳闻,”老太太尖刻地说,“这桩婚事说不定是很美满的呢。当然喽,威尔永远不是上等人,他的语法也不会有什么长进。他即使赚上一大笔钱,也不能为塔拉添上一分光彩。不过威尔是位正直的人,他知道该做什么。刚才在墓地里我们的想法是错误的,只有像他这样天生正直的人才能及时纠正。

“这么说,我让他与苏伦结婚了你是赞成的了?”

“不,”老太太用疲倦的痛苦的声音说,“赞成穷光蛋和名门世家通婚?不可能!我怎么会赞成这种做法呢?老实说,穷光蛋也是善良的、可靠的、诚实的,可是——”

“可是你刚才还说这桩婚事会很美满的呀!”斯佳惊愕地抢着说。

“唔,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苏伦嫁给任何人都是件好事,威尔又是这样好的管家,不过这并不等于说我喜欢眼下这种状况,你不是这样吗?”

“可我喜欢,”斯佳想,一面琢磨老太太的意思,“威尔娶苏伦,我是高兴的。她怎么会认为我会在意呢?她以为我会介意,她凭印象这样想。”

老太太摇着棕榈叶做的扇子,兴致勃勃地接着说:“我和你一样,也不赞成这桩婚事,不过必须讲求实际。碰上不愉快的事,又没有办法,喊叫哭闹都无济于事。我们家所经历的磨难比谁都多,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信条是:‘不要喊叫尽管笑,时机自然就会来。’我们一面笑,一面等待时机,都成了度难关的专家了。碰上帮尼?普林斯?查理,我们逃出了苏格兰,碰上黑人,我们逃离海地,最终,败给北方佬了。可是每一次都用不了几年,我们又出人头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她把头一摆。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斯佳客客气气地说,但她其实已经厌烦透了。

“那我就给你讲讲吧。因为我们柔韧,我们不是小麦,而是荞麦。小麦熟了的时候,因为是干的,不能顺风伏下,风暴一来,就会都倒下了。荞麦熟了的时候,水分使它柔软,可以随便弯曲,大风过后还能挺直。我们不是挺着脖子硬干的那种人。遇到挫折,我们就低头,而不大吵大闹硬挺着,我们干活,我们微笑,等待新的时机。对于那些地位低的人,我们对他们好,尽量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等到我们又站起来时,就把这些垫脚石踢开。这就是我们度过难关的窍门儿,我的孩子,我把这窍门儿教给你了。”

老太太说完,便格格地笑起来。她以为斯佳会对她的话有所评论的,可是斯佳不大明白她这番话,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并没有开口。

“你不懂吗,”老太太继续说,“我们的人倒下了还会爬起来,可邻近的许多人就不是这样了。就说凯瑟琳?卡尔弗特吧,她落魄成了穷人了,比她嫁的那个男人寒酸多了。再看看麦克雷一家,成天就知道唉声叹气,缅怀昔日的好日子。瞧瞧左邻右舍,都是这个样子。只有我们家的亚历克斯和萨莉,只有你和吉姆?塔尔顿以及他几个女儿和另外的几个人还站着。”

“您忘了威尔克斯一家了。”

“不,我没忘。出于礼貌,我没提他们,因为艾希礼是你们家的客人嘛。不过那个英迪亚,听说她已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婆了,但她不打算再嫁人,她的年纪的确不小了,不过总还可以找到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嘛。那可怜的霍妮则想嫁人都想疯了,至于艾希礼,就不用我说了,瞧他那副模样!”

“艾希礼可是个好人。”斯佳忍不住顶了她一句。

“我可没说他不是好人,不过他对现在的状况,半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威尔克斯一家人能顺利度过眼前这一难关,他们该指望媚兰而不是艾希礼。”

“媚兰?我的天!她弱不禁风,胆小怕事,连对鹅吆喝,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谁还会对鹅吆喝呢?那又有什么用。媚兰也许确实不敢对鹅吆喝,可是如果有东西威胁到她那可爱的艾希礼,她的宝贝儿子,或者她对文明行为的信仰,她都敢大声吆喝,就算是北方佬她也不怕。她和你不同,也和我不同。她倒有点像你母亲,她或许能使威尔克斯一家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唔,媚兰确实是个好心的小傻瓜,可是你对艾希礼也太刻薄了。他——”

“哎哟!艾希礼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我听说,他在干农活的当中可是最差的一个,你只要看看我们家的亚历克斯就明白了。没打仗的时候,亚历克斯可是什么都不会,如今他学会种地了,不会不行啊。不会就得饿死,他种棉花是这一带种得最好的。小姐,这是真的,比塔拉的棉花好多了。养猪、养鸡,也都样样在行。他懂得等待时机,等这艰苦的重建时期一过,你就等着瞧,我那亚历克斯马上就会阔起来。而艾希礼呢——”

斯佳不愿听她贬低艾希礼。

“这恐怕都是一些无稽之谈吧。”她冷冷地说。

“不见得,”老太太两眼狠劲地盯着她,“你去亚特兰大不也走的是相同的路。真的,你在城里那些把戏,我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们听说你在那里和北方佬打交道,还讨好那些从北方来的冒险家,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干吧,把他们的钱都刮出来,一个子儿也别给他们留下,到他们不能为你效劳的时候,就把他们一脚踢开。你一定得这么做,而且要做好,不要让那些穷鬼沾上你,否则你就完了。”

斯佳双眉紧锁,细细揣摩她这番话的意思。她还是不大理解,并且对于老太太说艾希礼无能的话也仍然余怒未消。

“我总觉得您这样说艾希礼是不对的。”她突然冒出一句。

“斯佳,你真糊涂。”

“那是您的看法。”斯佳粗鲁地说。

“要说钱的方面,你是够精明的,而你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就不那么精明了。和人打交道,你可差远啦。”

斯佳顿时火冒三尺,两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要发火了,是不是?”老太太反倒乐了,“我是故意的。”

“噢,是吗?您为什么这样做呢?”

“理由多得很呢。”

老太太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斯佳感觉到其实这位老太太很累了,这样一想,斯佳怒气顿消。她凑了过去,双手抓起老太太的一只手。

“您可真会装蒜啊,”斯佳说,“说了大半天,您只是为了不让我想起我爸爸来,对不对?”

“你别瞎摩挲!”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把手抽了回来,“也不光是这样,你太笨,不能领会我的意思。”

这回斯佳只是笑了笑,刚才她心里还为老太太说艾希礼的话生气,现在这气全消了。

“我还是要感谢您。您真好。关于威尔和苏伦的婚事,你同意我的意见,我很高兴,尽管——尽管很多人是不赞成的。”

这时,塔尔顿太太出来了,手里端着两杯脱脂奶。

“我一直跑到贮藏室才找到这两杯奶,”她说,“快喝了吧,他们这就回来了。斯佳,你真同意苏伦嫁给威尔吗?我并不是说威尔不好,可是,你要知道,他可是一个穷光蛋呀,而且——”

斯佳和老太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老太太眼里有几分讥讽的神色,斯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