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堂吉诃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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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第十六章 (2)

那个骡夫看过牲口,喂过第二次草料后,便躺在鞍上,等着那位最守信约的玛丽托内斯的到来。到这时,桑丘已涂好油膏,贴过膏药,钻进他的猪圈,设法要让自己入睡,可是肋骨痛得厉害,欲睡不能。至于那位骑士,他身子两侧的情况跟他的侍从的一样糟,他像兔子似的,睁大着眼睛躺在那里。此刻,小客栈里的人已经上床安歇了,屋里一点灯火也没有,只有客栈的大门口还挂着一盏灯。这种宁静,使唐吉诃德想入非非。那些从书上看来的荒诞想法一下子涌入他那个不正常的头脑中,使他的想象变得特别可笑,特别荒唐。此刻,他就在想着自己正在一个著名的城堡里——我们已经说过,他投宿的客栈对他来说就是城堡——而店老板的女儿自然也就是城堡长官的小姐。说来也怪,这位小姐被他的优雅风度和勇敢豪侠所迷住,答应在她爸妈上床休息后便来同他睡觉。这种幻想弄得他心神不定,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于是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想着这么一来,他的名誉就会扫地。不过,最后,他的德行终于战胜了那强烈的诱惑,决心不做任何对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不忠的问心有愧的事,就是希内布拉王后带着她那忠实的总管金塔尼欧娜夫人来诱惑,他也不干。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玛丽托内斯记着自己的幽会,赤着脚,穿着衬衣,用粗布头巾包住头发,蹑手蹑脚地悄悄溜进他们住的房里,摸索着,向她的骡夫情人的床铺慢慢移过去。可是她刚进门,唐吉诃德便竖着耳朵听,感到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他虽然身上疼痛,又贴着膏药,还是从床上坐起,伸出手臂,去迎接他那想象中的姑娘,恰好抱住了玛丽托内斯的腰。而当时玛丽托内斯也正伸着手臂,摸索着向她的情夫走去,腰给唐吉诃德抱住了。唐吉诃德把她扯到身旁,让她在床边坐下,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此时,唐吉诃德以为她就是城堡长官的女儿,她那件用最粗的帆布做成的衬衣,唐吉诃德却觉得是最细软的亚麻细布;她的头发就如马鬓毛一样粗糙,他却觉得是闪亮柔软、卷曲飘荡的金丝;她的气息里,有一股强烈的陈腐的鹿肉味,他却觉得是一个充满着最浓郁芳香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院落。总之,那种充满着阿谀奉承的幻想把她变成一个风流的美人,就像他记得的在书上读过的那些美人中的一个,她是来私下拜访一位受了伤的、她死命爱着的骑士。这位可怜骑士的难以抑制的傻气使他自己的外部感官也迷糊起来,他的触觉、他的嗅觉也欺骗了他,双臂里紧紧抱着的本来是一堆除了那个如饥似渴的骡夫外都会使任何人大倒胃口的残缺东西,他却以为在怀里的至少是个有香气的维纳斯。因此,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含情脉脉地低声细语着:

“啊,你是最可爱的诱惑!啊,你将把你的精华赐给我,对此,我深表感谢。是的,你是个使人着魔的美人。为了得到你的更令人销魂的拥抱,我愿给你一个王国。不过,命运,夫人,命运,是我生命的暴君,是我的敌人,它铁面无私,如实评论功过,它已经有意把我急匆匆地安排到这张床上,让我躺在床上,遍体鳞伤,受着折磨。尽管我渴望满足你的欲望,可是在这个宝贵的不幸时刻,我命中注定无法消受。而且,除了这种不幸的命运外,还有更难以克服的障碍。我是说,我对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忠贞不渝。她是我愿望中独一无二的意中人,是我心灵中的专制君王。哎,要不是这些东西阻止了我目前的快乐,我决不会失去这个你惠然赐予给我的大好机会,我决不是那么一个迟钝麻木的骑士。”

可怜的玛丽托内斯就这样被牢牢地扣在骑士的手臂中,又害怕又焦急,身上直冒汗。对唐吉诃德滔滔不绝的解释,她既听不懂,也不愿去听懂。她一言不发,只是在想法挣脱开。而那个骡夫,满脑子都是邪念,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情妇一进门,他就听到了,而且一直在听着唐吉诃德说话,担心她同别人也有约会。因此,他干脆悄悄挨近唐吉诃德床边,要听听他那些话会怎么收场,可就是听不懂。不过,后来他终于看也那位忠实于他的玛丽托内斯在挣扎,他这才明白那不是她的错。而那骑士却一厢情愿,不顾她的挣扎一味要留住她。

对骑士的放肆行为,他实在忍无可忍,怒火中烧,便伸出拳头,狠狠地打在这位多情的骑士的下巴上。顿时,骑士脸上全是鲜血。一拳之后,那骡夫还觉得不过瘾,便跳到骑士身上,用他的八字脚在骑士身上乱踩一气,就像他踩的是干草堆一般,那床本来就不牢靠,一下子加上了骡夫的重量,经受不起,塌了下去。床铺塌下时发出的声音把客栈老板弄醒了。老板马上便怀疑一定是玛丽托内斯的一次夜间小战,便大声呼喊她的名字,没听到回答,便点燃了一盏灯,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那佣人听到主人来了,知道他是个火爆脾气,吓得一下子没了主意,逃到桑丘的猪圈上避难。桑丘躺在床上,打着鼾。佣人钻进他的被窝,缩成一团,就如鸡蛋一般。他的主人一走进房子,便火气十足地叫道:

“那个他妈的婊子在哪里?我敢说,是她在胡闹。”

这下子,桑丘醒了。他感到有一团异样的东西几乎就全压在自己身上,以为在做恶梦,开始挥拳四处乱打,一下下全毫不留情地打在佣人身上。任何血肉之躯都会无法忍受,佣人忘记自己危险的处境,也就不顾体面,尽快还击,你一拳,我一拳,直打到那个半睡不醒的侍从不再呆滞。这下他才发现真有人在揍自己,尽管他不知揍他的人是谁,他还是急忙在窝里忙了起来。他抓住了玛丽托内斯,两人便干起了世上最愉快的小仗来了。在店主人的灯光下,骡夫看见自己情人的状况有点不明不白,便撇下唐吉诃德去救她。他向桑丘扑去,把他揍个半死。客栈老板认定那佣人是这场骚乱的根源,对她拳打又脚踢,脚踢又拳打,打个没完。于是,拳打呀、棒打呀相互交错,此起彼伏。骡夫用拳捧桑丘,桑丘粗脚粗手地搬弄佣人,佣人痛打桑丘,店老板又打佣人,而且所有的人都出手极快,生怕没有时间。不过,最滑稽的是,正打到白热化时,灯熄了,黑暗中,他们乱打一气,打着,撕扯着,拳头挥舞,毫不留情。

那天晚上,正好有个托雷都神圣兄弟会的头头在店里过夜,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盗贼。这位头目被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吵醒,马上跳下床铺,一手握着短棍,另一手拿着装着委任状的铁皮匣子,摸索着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他一走进那间吵吵闹闹的房间,在黑暗中喊道:

“我命令你们,大家不得再闹了。本人是神圣兄弟会的头领。”说着,他的手猛地往前一伸,正好抓住了那个被打得要死的唐吉诃德。唐吉诃德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床铺塌下去时他便人事不省了。那头目一把抓住唐吉诃德的胡子,立刻喊道:“我要你帮我、协助我。”他抓得很狠,可是唐吉诃德却半点反应全无,并不动弹,便以为人死了,凶手就是屋里的其他人。于是,他高声叫喊,要别人赶忙关好店门。他喊道:

“这里杀了人了,注意,谁也跑不了。”

那些正在打架的人一听这话,大为惊骇,他们胜负未分,便仗也不打、架也不吵了。客栈老板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骡夫躺到驮鞍上去了,那佣人回到她的狗窝去了,只有那倒霉的骑士和他那同样倒霉的侍从还躺在原地,一点也动弹不得。那头目不再抓着唐吉诃德的胡子,他出去取灯火,打算找出凶手。不过,店老板乘偷偷溜走时,早已把门口的灯也给熄灭了。那头目只好到厨房的灶上想办法,他费了很大力气,在灶里的余烬中紧吹慢吹了好一阵子,总算把灯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