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2)
“啊，我那了不起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呀，您是天底下最十全十美的人儿!您是权力的精华!您是美貌与行为的宝库!您是美德的集合!总之一句话，您是世上所有一切有用的、端庄的、可爱的东西的大成!现在，阁下您正在忙着什么宏伟的事情呢?我能否作这样的假设，您正在想着我这个被您虏去心的骑士呢?为了您，这个骑士甘愿冒险遭难。啊，你这个有三副模样的月亮啊，请跟我讲一点她的情况吧，也许你此刻正端详着她，忌妒她的美貌。她大概正在自己豪华的宫殿里那雄伟堂皇的游廊中漫步吧，或者她正凭栏快乐地沉思着：她该怎样不失体面和庄严来减轻、安慰我这颗因为爱她而受尽苦恼煎熬的心；她该怎样关心我；该怎样让我死里得生；该怎样酬报我的忠心耿耿。你呵，太阳，这时候你一定忙着套马，打算一大早就去拜访我的意中人杜尔西内娅，请你一见到她，替我向她表示最深切的问候，不过，请您一定注意，你可不能吻她的脸庞，那样的话，我就会忌妒的，我会比你在德沙利亚效外或者是贝内欧河边那时候忌妒得更厉害，当时，你情焰燃烧，妒火熊熊，汗流如雨，追赶着两个女人，我现在记不清你追赶的是其中的哪一个了。”
听到这些话，客栈老板的女儿开始娇声娇气地对着唐吉诃德喊道：
“骑士先生，劳驾您朝这边走近一点。”
听到这话，唐吉诃德把头转了过去。当时月光皎洁，他见到有人在墙洞里喊他，可他的脑子里却觉得那是个大窗子，窗里嵌着铁栅，上面还镀上金，正好同这雄伟堂皇的城堡相匹配，而这个城堡就是眼前的这家客栈。他顿时认为客栈老板的女儿就是城堡长官的漂亮女儿，这下又迷上了他，又要像上次那样，来引诱他了。他想，他可不能失礼，不能显得无情无义，便掉转驽骍难得的马头，来到洞边，见到了两个姑娘，说道：
“美丽的姑娘，你们的感情用错了地方了，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你们漂亮，有很多优点，可是你们想从你们心目中的目标上得到相应的回报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不过，你们也不必因此就责怪这个苦恼的游侠骑士，说他冷酷无情，因为爱情是专一的，有一位小姐使他一见倾心，她已经完全变成他心目中的意中人，这就使他没资格再去考虑其他人了。因此，请原谅我吧，好小姐。就请回房间里去吧。请不要再跟我谈情，免得我会显得无礼无情。不过，要是你爱我，你可以想想看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之处，只是爱情除外，有什么只管吩咐。我凭我那位不在这里的迷人冤家起誓，就是你向我要一绺梅杜煞的头发，那可全是活蛇呵，或者要一瓶太阳的光芒，我都会冒死立刻给你。”
玛丽托内斯插嘴道：“骑士先生，这些东西我的小姐全不要。”
唐吉诃德说：“那么，她要什么呢?”
玛丽托内斯说：“只要你这双荣誉的手伸一只给她，她就能使心中燃烧着的熊熊情火得到一些满足，这股情火使她不顾名誉，跑到这里来。要是我的老爷、她的父亲知道了，至少，会把她美丽的耳朵割掉一只。”
唐吉诃德说：“噢，那他就试试看!我知道，他不敢的，除非他想死。如果他敢对他多情的女儿下手，损伤她任何娇嫩的部位，那他就会是所有的父亲里死得最惨的人了。”
玛丽托内斯毫不怀疑唐吉诃德会照着她的要求去做，她早已胸有成竹，便来到马厩，拿了桑丘?潘沙套驴子的缰绳，回到窗洞那里。这时，唐吉诃德正好站在马鞍上，这样他就够得着格子窗口，他想象，那位迷恋着他的小姐一定守在那里。他把手伸给她，说：
“给，小姐，请接受这只手，或者，请允许我这样说，这只消灭世上一切恶棍的手。请呀，请抓住呀，告诉你吧，别的女人还从未碰过这只手呢，甚至就连已经整个拥有我的身心的小姐也从未碰过。我把手伸给你，不是让你去吻它，是要让你瞧瞧手上相互交错的筋、鼓起的韧带，还有粗壮的血管，这样，你就可以知道这只手所连接着的手臂是多么强大有力。”
玛丽托内斯说：“我们马上就看。”
说着，她把缰绳打了个活扣，套在唐吉诃德的手腕上。接着，她又从窗洞那里下来，把缰绳的另一头紧紧地拴在门锁上。唐吉诃德感到她送给他的手镯非常粗糙，便喊道：
“你好像不是在抚摸我的手，而是在折磨它。请别对它这样不友好。我不对你有情，这可怪不得它呀。你要发火，要报仇，只找这么小一块地方也太不公平，太不合适了。你想想看，那些爱得真的人不会这么无情地报复的。”
可是谁也没去注意他说些什么，因为玛丽托内斯一把他捆拴好了后，同她的同伙笑得要死，赶忙溜之大吉。唐吉诃德就这样被牢牢栓在那里，怎么也脱不了身。
上面讲了，唐吉诃德站在驽骍难得背上，整条胳膊伸在窗洞里，绳子又拴在固定在门锁上，他提心吊胆，只要驽骍难得略为移动一下，他就会从马背上滑下来，吊在一只胳膊上了。因此他动都不敢动一下。当然，他知道驽骍难得既有耐性，脾气又好，只要他自己不去刺激它，它会一辈子自愿站在那里，动也不会动一下的。
骑士一见自己被人拴住，两个女人又丢下他走了，马上便认为自己着了魔法，就像上次那样，也是在这座城堡里，那些受魔法支使的摩尔骡夫该死地把他狠揍了一顿。接着，他便独自在咒骂自己太没判断力，处事也太冒失了。既然上次在这座城堡里好不容易才狼狈逃走，就不应该再次冒险了。
顺便提一句，这是骑士道的规矩，假定一次冒险失败，那就说明这件事不是他管的，是别人的事，他也就不必再去试了。不过，他还是麻着胆子去抽动胳膊，看看能否把手脱出来。不过，他被捆得太紧了，他的尝试毫无结果。当然，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抽，生怕驽骍难得动一动。接着，他又想到如果他就这样继续中魔法——因为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那整个世界会蒙受多么巨大的损失呵。他还想起他那位可爱的杜尔西内娅。有很多次，他叫喊着他那忠实的侍从桑丘?潘沙，可是桑丘伸直着身子躺在鞍垫上，睡得正死，就是在梦里也不会梦见他的妈妈在生他时的痛苦。他又呼唤巫术师索尔冈斗和阿尔吉斐来帮忙。早上来临了，他大吃一惊，他极为绝望，十分慌乱，急得就像公牛似的直吼叫。因为他不能指望白天会解救了，或者减轻他的痛苦，因为他完全相信自己中了魔法，一辈子都得这样受罪，他见驽骍难得稳如山峰，一动不动，因此，更认为是中了魔法，不管是他还是马，都得永远那个样子，都得不吃、不喝、不睡，除非灾星过去了，或者有什么本领更高强的魔法家来破这魔力。
不过，他的想法可不对。天快亮时，来了四个骑马的人，他们装备精良，鞍旁都带着火枪。他们见客栈门关着，便大声叫门。唐吉诃德从他站岗的岗位那里一见，便粗声粗气地用傲慢地喝道：
“不管你们是骑士、是侍从，还是其他什么人，不要再敲城堡门了。你们该知道，在这样的时候，那些在里面的人要么在休息，要么不习惯这么早就打开要塞的门，等到太阳出来了再说吧。好啦，退下去，等着天亮吧。那时候，我们再看看是否要给你们开门。”
其中一人喊道：“见鬼去吧，这是什么要塞呀、城堡呀?为什么要我们等这么久呀?朋友，要是你是店老板的话，就叫他们给我们开门吧。我们是过路的，只想喂喂马，不会多停留的。”
唐吉诃德说：“先生们，这么说我像个客栈老板了?”
另一个说：“我不知道你像什么。但是，你把客栈叫做城堡，我可以肯定，你说起话来像个疯子。”
唐吉诃德说：“这是城堡，而且是这一带乡间最好的城堡之一，里面还有个手拿节杖、头戴王冠的人物。”
那些旅客说：“还是倒过来说更合适些吧，节杖在尾巴上，王冠在手里，很可能是个什么杂耍班子吧。这些人倒是经常有你听说的王冠和节杖。这么一个小小客栈，店面又没半点动静，那些拿着节杖或者戴着王冠的人是不会住到里面去受委屈的。”
唐吉诃德说：“你不通世故，因为你对游侠骑士经常遭遇的事一窍不通。”
同来的旅客不耐烦听他们对话，这种愚蠢的谈话实在扯得太久了，他们便又气汹汹地敲起门来，客栈老板及客人们都给吵醒了，老板忙起来问是谁在敲门。
这时，四匹马中有一匹朝驽骍难得走过去，闻了闻驽骍难得。驽骍难得正感忧郁悲伤，耳朵耷拉着，站在那里驮着他那位直挺挺的主人。他虽然看似木头，其实也是血肉之躯，自然知道那匹马对他温存，忍禁不住，也要嗅嗅那一匹马。驽骍难得只移动那么一丁点儿，这下子，唐吉诃德的双脚也就与马鞍分开，颤抖着，滑了下来。要不是他的手腕还吊在绳子上，肯定会跌到地上。
他痛楚难当，还以为手腕已断，不然就是胳膊被扯下来。不过，他离地很近，只要伸直脚尖，就能触到地面，这反而更增添了他的苦楚。因为他看到要让整个脚面落到地面上，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便用尽力气拼命往下挣扎。他活像那些受吊坠刑的人，满以为往下挣挣便可着地，谁知却上了当，身体越伸长，痛苦就越增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