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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英萨罗夫决定等候一些更有用的消息,并亲自开始做出发的准备工作。事情很棘手。其实,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任何障碍:只要索取一张护照就行了,——但是叶莲娜怎么办呢?用合法途径是不可能为她搞到护照的。跟她秘密结婚,然后再去见她的父母……“到那时他们会放我们走的,”他想道,“要是不肯放呢?我们还是要走的。要是他们去告状……要是……不,最好尽力设法把护照搞到手。”

他决定去同自己的一个熟人——一位退职或被撤职的检察官、干各种秘密勾当方面的一个富有经验的老行家商量商量(当然不会说出任何人的名字)。这位可敬的人住得离英萨罗夫的住所可不近:英萨罗夫乘一辆很差劲的马车,颠簸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赶到他那儿,而且还没有碰到他;回家路上碰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被淋得浑身都湿透了。第二天早上,尽管头很痛,英萨罗夫还是再次去拜访那位退职的检察官。

退职的检察官一面仔细地听取他的话,一面不时地从一只画着一个胸部丰满的仙女的鼻烟壶里闻闻鼻烟,并不时地用自己那双也呈鼻烟色的狡猾的小眼睛瞟瞟客人;听完后就要求提供一些“更明确的实际资料”;发现英萨罗夫不大乐意多讲细节(他也是不得已才来找他的),他就出了一个主意,叫来客先用“神物(指钱。——译者注。)武装好自己,并要他下次再来,“当你的信任感增强,”他一面在打开盖子的鼻烟壶上方闻鼻烟,一面补充说,“而不信任感减退的时候,你再来吧(他说话时“O”这个音发得很重)。护照呢,”他好像自言自语地继续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比如说,您在旅行:谁认识您呢?您是玛丽娅?布列季欣娜呢,还是卡罗莉娜?福格尔梅耶尔?”英萨罗夫的心里泛起了一阵厌恶感,但他还是谢了谢检察官,并答应于近日内再来一趟。

当天晚上,他到斯塔霍夫家去了。安娜?瓦西里耶夫娜亲切地接见了他,责怪他把他们完全忘记了,发现他脸色苍白时就探问他的健康状况;尼古拉?阿尔捷米耶维奇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只是用一种心事重重而又随随便便的神态,好奇地朝他看了看;舒宾冷冰冰地对待他,但是,叶莲娜却使他感到惊讶。她在等他,她为他穿上了他们在小教堂第一次会面时她穿的那套衣服;但是,她那么平静地欢迎他,表现得那么客气和那么开心,因此任何人望着她时都不会想到:这位姑娘的命运已定下来了,暗怀在心中的幸福爱情使她的面容显得更亮丽,使她的一切动作都显得既轻盈又妩媚。她代替卓娅给大家斟茶,开着玩笑,讲些空话;她知道,舒宾将会注视着她,英萨罗夫不会戴上假面具,不会假装无动于衷的,所以她先把自己武装了起来。她没有料错:舒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而英萨罗夫整个晚间都很沉默和忧郁。叶莲娜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幸福,因此她想要惹惹英萨罗夫。

“怎么啦?”她突然问他,“您的计划有进展吗?”

英萨罗夫窘住了。

“什么计划?”他说道。

“您忘了吗?”她回答说,并冲着他直笑:只有他一个人能理解这幸福的笑声的意义。“您的供俄国人用的保加利亚文选读本呢?”

“Quelle bourde!”尼古拉?阿尔捷米耶维奇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

卓娅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叶莲娜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耸了一下肩膀,并用眼睛向英萨罗夫指指门,好像要放他回家去似的。接着,她用一只手指碰了两次桌子,两次中间有一短暂的停顿,并朝他看了看。他明白她约他两天后相会;当她发现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她就倏然一笑。英萨罗夫站起来,开始告辞:说他感到身体不舒服。库尔纳托夫斯基来了,尼古拉?阿尔捷米耶维奇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把右手举过头,并轻轻地把它放到枢密院行政事务主管的手掌上。为了看看自己的情敌,英萨罗夫又滞留了几分钟。叶莲娜暗中调皮地摇了几下头,男主人认为不必给他们作相互介绍,于是英萨罗夫最后再跟叶莲娜交换一次眼色后就走了。舒宾思考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儿——就激烈地跟库尔纳托夫斯基争论起他一窍不通的法律问题来了。

英萨罗夫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感到身体很不舒服;不过,他还是着手整理文件和写信,但他的脑袋却是沉甸甸的,并且头脑有点混乱。临近用午餐时,他发烧了,他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将近傍晚时,热度迅速升高;出现了四肢酸痛和头痛欲裂的症状。英萨罗夫躺到叶莲娜不久前刚坐过的那张小沙发上去了;他心里想道:“我活该受惩罚,干吗去找这个老滑头。”——并作了一番努力,想让自己入睡……然而,病魔已经把他困住了。他的血管开始剧烈地搏动,血液像被一下子烧着似的开始沸腾,思绪像鸟似的开始打旋。他陷入了昏迷状态。他像个被击倒的人似的仰躺着,突然他觉得:好像有个人正俯身对着他在轻轻地哈哈大笑和低声细语。

他用力睁开了眼睛,那支烧得结起烛花的蜡烛所发出的烛光像把刀子似的在他的眼睛上拉了一刀……这是怎么啦?那位老检察官站在他面前,身穿一件东方花色丝绸长袍,腰束一根绸腰带,就像前天他见到他时一样……“卡罗莉娜?福格尔梅耶尔。”那张无牙的嘴喃喃地说。英萨罗夫盯着老头看,那老头却在变宽、发胖、长高,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是一株树——英萨罗夫必须在陡峭的大枝上爬行。他被钩住了,跌了下来,胸口撞在一块石头上,而卡罗莉娜?福格尔梅耶尔则以一个女小贩的样子蹲着,并在含糊不清地叫卖:“小馅饼,小馅饼,小馅饼要哦!”可是那儿正在流血,马刀飞舞,闪出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炫目刀光……叶莲娜!……接着,一切都在一片血红色的混沌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