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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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早饭以后,我们兴致挺高,就把我那条小船捞上来,带上午餐划着船去钓鱼,玩得很痛快。我们还去看了一眼木排,见它在那儿藏得好好的。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看见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像没头苍蝇似的。我们一吃完晚饭,姨妈就送我们上楼去睡觉,也不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关于那封新收到的信,他们一个字也没提,当然也用不着提,因为我们跟他们一样清楚。我们上楼走到一半,看见她转过身子去了,马上溜进地下室,从橱柜里弄到足够饱吃一顿的东西,拿上来搁在我们屋里,然后上床睡觉,我们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爬起来,汤姆穿上从萨莉姨妈那儿偷来的长裙,带上吃的东西就要走,可是他说:

“黄油在哪儿?”

“我把一大块黄油切下来,”我说,“搁在一片玉米面包上啦。”

“嗨,你准是切下来以后,搁在那儿忘记拿了——不在这儿呀。”

“咱们没有黄油也行。”我说。

“咱们有了黄油也行呀,”他说,“你赶快悄悄到地下室去拿。完了就从避雷线滑下来,上吉姆那儿去。我去把干草塞在吉姆衣裳里,冒充是他妈化了装的样子,你一到,我就咩咩学两声羊叫,咱们就逃走。”

说完,他出去了,我就往地下室里跑。那块切下来的黄油足有拳头那么大,还在我刚才放的地方搁着,我连搁黄油的一片玉米面包一块儿拿上,吹灭手里的灯,偷偷往楼上爬,上了一层什么事也没发生,突然,萨莉姨妈举着一支蜡烛迎面走来,我连忙把黄油放进帽子里,扣在头上,正在这时,她看见我了,就问:

“你去地下室了吗?”

“是啊。”

“你上那儿干嘛去啦?”

“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

“真的没干。”

“哼,深更半夜是什么鬼把你拖到地下室去啦?”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不许这么跟我说话,汤姆,我知道你到下面去干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萨莉姨妈,我真的什么事也没干。”

我想这下她该放我走啦,要是在平常,她就会放了我,可是我看这回是因为出了那么多怪事,她不把每一件小事弄清楚,就放不下心。所以她口气特别斩钉截铁,说:

“你给我上起居室去,在那儿呆着别走,等我来了再说。你准是无是生非捣了什么鬼啦,我先去看个明白,回来再跟你算帐。”

说完,她就走开了,我推开起居室的门走进去。我的天哪,里面有一大帮人呢!十五个农民,个个手里握着枪。我心慌得要命,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们在周围坐着,有几个人悄悄说几句话,大家都想装出没事的样子,可是其实都显得挺紧张不安的。我看出他们紧张得厉害,因为他们老是一会儿把帽子摘下来,一会儿又戴上,一会儿搔搔脑袋,一会儿挪挪座位,一会儿摸摸扣子。我自己也不安起来,可我还不敢把帽子摘下来。

我真希望萨莉姨妈快来,把我打发走,要是想揍我,就揍一顿好啦,然后我就要去告诉汤姆说,这事干得太过火了,简直是捅了个大马蜂窝,所以,别再胡闹了,趁早带上吉姆跑,免得这帮家伙发起火来,闹得我们脱不了身。

她总算来了,开始盘问我,可我简直回答不出那些问题,搞得我晕头转向的。这儿的人也都心急火燎,有的人想马上出去,打好埋伏等那帮匪徒,他们说,再过几分钟就到半夜了;另外一些人想叫他们等着,听见羊叫声再行动。到了这时候,姨妈还问个不停,真吓得我浑身发抖,简直就要瘫倒在地上了;这个地方也变得越来越热,帽子里的黄油开始融化了,顺着我耳朵后面和脖子往下流,不久,一个人说:“我主张现在先到那个小屋里去打埋伏,等他们来了就能把他们逮住,”我吓得险些倒下去,一股黄油顺着我的脑门子流了下来,萨莉姨妈看见了,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喊道:

“老天爷呀,这孩子是怎么啦!准是害了脑炎啦,没错,他的脑浆都涌出来了!”

大家都跑过来看,她一把摘掉我的帽子,露出那片面包和剩下的黄油,她一把搂住我,说:

“你可把我吓坏了!谢天谢地,总算没倒什么大霉。咱们现在正走背运呢,这可是祸不单行,倒霉事是蜂涌而来呀,我看见你脑门子上流下来的那股黄水,以为这下子你完了,因为那颜色跟你的脑浆一个样,要不是……好亲亲,好亲亲,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到下面就是为这个呀,要是那样,我就不会怪你啦。现在赶快上床睡觉去吧,明天早上以前,可别让我再看见你啦。”

我没用一秒钟就上了楼,在第二秒钟就顺着避雷线滑了下去,朝棚屋飞跑过去。我急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刚喘过气来,我就赶紧告诉汤姆说,得马上逃走,一分钟也不敢耽搁——那边房子里坐满了人,都拿着枪呢!

他的眼睛乐得直闪光,说:

“不会吧!——真的?这可太了不起啦!哈克,要是从头干起的话,我保证能引来二百人!咱们要是能推迟到……”

“快走吧!快走吧!”我说,“吉姆在哪儿?”

“就在你胳膊肘子跟前,你一伸胳膊就能碰着他。他已经穿好衣裳了,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咱们溜出去,学上两声羊儿叫,发个暗号。”

可是这时候我们听见有些人朝门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听见他们在挂锁上摸索着,有个人说:

“我告诉过你,来得太早了,他们还没来呢——门还是锁着的。来,我开门把你们藏进去,等他们来了,你们就从暗处开枪打死他们,其余的人散到四处去,听着他们来的动静。”

他们就有几个进来了,可我们在暗处,他们看不见,我们往床底下钻的时候,还险些踩住我们。不过我们还是钻了下去,从洞里爬出去。我们爬得又快又轻,吉姆先爬出去,我第二个,汤姆在最后,这是按照汤姆的命令做的。我们进了棚屋,听见外面挺近的地方有脚步声,我们都摸到门背后,汤姆从一个门缝往外看,可是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压低声音说,等他听着那些脚步声走远后,他就推我们,吉姆要先出去,他自己要压后阵。他就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啊听,听了半天,发现那些脚步声就是不走远,老是有脚步声围着这儿响,最后,他搡了我们一把,我们就溜了出来,弯着腰,屏住气,什么动静也没弄出来,像印地安人一样排成一行,悄悄摸到栅栏跟前。我和吉姆翻过了栅栏,可汤姆的裤子却让栅栏上面一个木刺儿挂住了,这时,他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走来,他只好使劲一撕把那根木刺拽断,结果弄出点声音来。他跳下栅栏,朝我们跑过来的时候,有人喊起来:

“那是谁?快说,不说我开枪啦!”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说,撒开丫子就跑。后面就有人追过来,砰!砰!砰!子弹在我们前后左右嗖嗖直飞!我们听见他们高声喊着:

“他们在这边!他们要朝河边跑!追上去,伙计们!把狗放开!”

他们就拼命追上来。我们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因为他们都穿着靴子,还大声喊叫,可是我们没有穿靴子,也不喊叫。我们朝锯木厂那儿跑去,等他们追得离我们挺近的时候,我们就往灌木丛里一钻,让他们跑过去,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跑。他们本来把狗全都关起来,怕把匪徒给吓跑,可是现在,有人把狗都放出来了,这时候,狗儿汪汪汪死命地叫着跑过来,声音大得好像有成千上万条狗似的,可它们不过是我们自己的狗,我们就等它们追上来,它们一看不是别人,是我们,就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只朝我们表示了一下亲热,就往嚷嚷个不停的那个方向奔跑过去。我们也再次跟着人们跑起来,一直跑到锯木厂附近,从树丛钻过去,朝我拴小船的地方跑去。然后我们跳上船,没命地朝河心划,而且还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来。不久,我们就从容不迫地朝停着木排的那个沙洲划过去。我们听得见人们在岸上来回奔跑、嚷叫、招呼,狗也汪汪叫个不停。我们的小船离河岸越来越远,那些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们上了木排的时候,我说:

“我说,老吉姆,你又成了个自由人啦,我敢保证,你再也用不着做奴隶了。”

“哈克,这件事干得可真漂亮。主意打得漂亮,干得也漂亮,谁也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呀,这简直是个迷魂阵。”

我们都乐得要命,不过最不高兴的要数汤姆啦,因为他腿肚子上挨了一颗子弹。

我和吉姆一听这事,兴致马上就给打消了。他疼得厉害,伤口还在流血。我们把他抬进窝棚,把公爵的一件衬衫撕开包扎他的伤口,可是他说:

“把布条给我吧,我自己会包扎。现在不能耽搁,别呆在这儿,这次出逃干得可真漂亮呀。快把长桨安上,把木排划出去!伙计们,咱们干得太棒啦!实在是太棒啦。要是让咱们帮着路易十六出逃,他就用不着在自传里写什么:‘升天吧,圣路易之子!’(这本来是路易十六上断头台时,为他祈祷的大主教念的祷词。——译注。)咱们肯定能把他弄出国境去——要是帮他,咱们就会这么办——并且还能干它个巧妙。安上长桨,快把长桨安上!”

我和吉姆要商量商量,琢磨琢磨。我们琢磨了一会儿,我说:

“你说该怎么办吧,吉姆。”

他就说:

“我说,哈克,要是咱们帮着逃出来的是他,咱伙计里有一个挨了枪子,他会不会说:‘快跑,要救我的命,别去找什么大夫来给这个人治伤’?汤姆·索亚少爷会这么说吗?他是这种人吗?不!那么,吉姆该这么说吗?不——要不找个大夫来,我一步也不离开这个地方,哪怕等上四十年也不走!”

我知道他有一颗白种人的心,我估计他就会这么说,果然不错。我就告诉汤姆说,我要去找个大夫来。他为这事跟我大吵了一阵,可我和吉姆都坚持要找大夫,绝不动摇。他就想爬出窝棚,自己去解木排,我们不让他动。他又对我们讲了一通道理,可我们不听。

他见我准备好了小船,就说:

“好吧,要是你一定要走,我就告诉你到了大夫家怎么办。把门闭严,朝他手里塞上满满一袋金币,要他发誓什么也不说,然后,用布蒙上他的眼睛,带着他在黑地里多绕上几个小胡同,然后再划船带他上这儿来。划着船要多绕几个沙洲,还要搜他的身,把粉笔搜出来,等完了送他回家的时候才能归还给他,要不他就会在你的小船上做记号,以后就能找到咱们啦。他们就爱干这一手。”

我就说,我会这么做的。说完,我就划出去了,吉姆看见大夫来了,就得藏进树林,等大夫走了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