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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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1)

老头子早饭也没吃就上镇子里去了一趟,可是连汤姆的影子也没见着。他们夫妇俩一声不吭坐在桌子跟前想心事,脸上显得挺难受,他们的咖啡也放冷了,什么也不吃。过了一阵儿,老头说:

“我把那封信给你了没有?”

“什么信?”

“就是我昨天从邮局取回来的那封信。”

“没有呀,你什么信都没给过我。”

“哎呀,我一定是忘了。”

他连忙在兜里掏了一气,没找着,就走开,到他放过信的地方去找,找着后拿回来交给她。她说:

“哎哟,是从圣彼得斯堡来的——是姐姐写来的。”

我本来觉得这时候出去溜达溜达倒是不赖,可我一听她这话,简直不能动啦。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把信撕开,就把它丢在一边跑了出去——她看见外面有人进来。我也看见了。那是汤姆·索亚躺在垫子上让人抬了进来;还有那个大夫;还有吉姆,吉姆还穿着她的花布裙子,双手给反绑在身后;还跟来了很多人。我顺手把那封信藏在一个东西后面,赶忙跑出去。她一下子朝汤姆扑过去,哭着说:

“噢,他死了,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汤姆把脑袋轻轻扭了一下,含含糊糊说了点什么,看来他脑子不清楚啦。然后她把双手向上一扬,喊着说:

“谢天谢地,他活着!这就够了!”说完,她匆匆亲了他一下,就飞快地跑回屋去准备床铺,一面朝身边的黑人和所有其他人下命令,她边跑边说,嘴动得再不能快了。

我跟在那些人后面,看他们打算怎么处置吉姆,那个老大夫和赛拉斯姨夫就跟在抬汤姆的人后面进了房子里。人们都怒气冲冲的,有几个人说,要把吉姆绞死,好给其他黑人一个警告,这样他们就不敢学吉姆的样子逃跑,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把一家人吓得几天几夜魂不守舍。可另外有人说,不能这么干,这不是个办法,他不是我们的黑人,要是把他绞死,他的主人来了,肯定要我们赔出他的身价。人们的劲头这才给压下去一点,因为那些想用绞刑惩罚黑奴的人虽然想拿他解恨,可是却不情愿为他赔钱的。

不过,他们还是恶狠狠地骂吉姆,隔一会儿还在他脸上打一两巴掌,可吉姆什么也不说,也假装不认识我。他们把他带回原来那间屋子,让他穿上自己的衣裳,又把他用链子锁上,不过这次没锁到床腿子上,他们朝放在墙脚下的那根粗粗的圆木上钉了根骑马钉,把他锁在上面,这次把他的双手双脚都锁上了。人们还说,这次除了面包和水,什么也不给他吃了。要是过了一段时间,他的主人还不来,就把他拍卖掉。他们把我们挖的那个洞填起来,说是每天晚上都要让两个带枪的农民在小屋周围放哨,白天就把一条大狗拴在门前。这时候,人们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打算走开了,最后还要臭骂一场,算是告别。那位大夫来看了一下,说:

“你们也别对他太过分吧,因为他也不是个坏黑人。我到了那个地方,找到这个孩子的以后,我看出没人帮忙就取不出子弹,孩子情况挺严重,我不能走开找人来帮忙,他的情况越来越糟,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神志不清了,不让我靠近他,还说什么不准我在木排上划记号,不然就要我的命,还说了许多这样的胡话。我见没办法应付了,就想,我非得有个人帮帮忙才成。我正这么想着呢,就看见这个黑人从一个地方跑来,说是他能帮我,他真的帮了我,还干得很好。当然,我看出他就是那个逃跑出来的黑奴,瞧,我判断得没错!我只好呆在那儿,呆了大半个白天外加上一整夜。跟你们说吧,这事可真让我难受的,因为我在镇子上还有两个害寒热病的病人,我可真想回镇子上去看他们,可我又不能走,因为害怕这个黑人逃掉,人家会来怪我,河里的船离我们都挺远的,听不见我叫他们。

我只好一直呆在那儿,直到今天早上天大亮了才有人来。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忠心耿耿会伺候人的黑人,他本来能逃走,却偏偏冒着失去自由的危险帮忙,而且他已经累得要死啦。我看得出,最近准是有人逼着他干苦活儿来着。我喜欢这样的黑人,一个这样的好黑人准值一千块钱——要好好对待他才行。我要他干的事情他全都干得挺好,那孩子在木排上就像在家里一样舒服,也许比在家里还要好哩,因为那儿实在是安静。可我在那儿得应付他们两个,就一直呆到今天早上天亮的时候,后来有几个人划着个小船来了,真凑巧,这个黑人正好坐在床铺旁边,脑袋搭在膝盖上睡着了。我就打手势,让他们悄悄过来,他们就朝他扑上去,趁他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抓住捆起来了。我们什么事也没费。那个孩子也昏沉沉睡着了,我们把船桨裹上东西,免得它吵闹,再把木排拴在后面,静悄悄把它拖到岸边。这个黑人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喊叫,自打开始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先生们,我看这个黑人可不赖呀。”

有个人说:

“我看我只好承认,你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大夫。”

接着,其他人也都不那么厉害了,我心里很感激大夫对吉姆做的这件好事。我心里也挺高兴,因为我起初一看见这个大夫,就觉得他挺好心的,看来我这看法没错。后来,大伙都说,吉姆做得不错,应该受到人们的重视,也该得到点奖赏才对。所以,大家都诚心诚意地说,他们不再骂他了。

然后,他们走出门来,把他锁在里面。我真希望他们会说,把他的铁链子松开一两根,因为那些链子可实在太重了。我也希望有人说起给他喝点水,吃点肉、菜和面包,可他们都不提这事。我想,我最好别掺进这事里面去,不过我想,我要把大夫的话都告诉萨莉姨妈,不过得等到过了眼前这一关,我的意思是说,得跟她解释一下,告诉她,我那天对她讲我和锡德跟着人们去追逃跑的黑人时,怎么把锡德挨了一枪的事给忘啦。

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萨莉姨妈每天每夜都守在病人的屋子里。我一看见赛拉斯姨夫到处走来走去,就连忙躲开他。

第二天早上,我听说汤姆好得多了,人们说萨莉姨妈上她自己的屋里去打盹。我就连忙溜进病人的屋子,要是碰巧汤姆醒着,我们就可以编出一套经得起盘问的说法啦。可惜他睡着呢,睡得还挺沉的。他脸色挺白,不是回来时候那张烧得通红的面孔啦。我就坐下来等他醒。半个小时以后,萨莉姨妈悄悄走了进来。这下子我又下不了台啦,觉得怪难受的。可她对我摆了摆手,要我别出声,然后就坐在我身旁,低声跟我说起来。她说,现在我们都该高兴才对,因为病情没问题啦,他已经这样睡了很长时间,看起来越来越好,越来越平静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很可能不再那么恍恍惚惚的了。

于是我们就坐在那儿望着他,后来,他动了一下,挺随便地睁开眼睛,朝周围看了一下,说:

“嗨,我怎么在家里呀!这是怎么搞的!木排在哪儿?”

“它没事的,”我说。

“吉姆呢?”

“也没事,”我说。我不敢太冒失。可他没留意,说:

“好!太好了!现在我们平安无事啦!你告诉姨妈了没有?”

我正想说已经告诉她了,可她插嘴问道:

“告诉什么事呀,锡德?”

“这还用问吗,就是讲出整个事情是怎么干呀。”

“什么整个事情?”

“就是整个事情嘛。还不就这么一件事情吗。就是我和汤姆救那个黑人,让他得到自由的事情。”

“我的天哪!救那个逃跑出来的……这孩子说些什么呀!哎哟,哎哟,他又说起胡话来啦!”

“不,我这不是说胡话。我的脑子清清楚楚的,他真是我们放走的——是我和汤姆放的。我们打好了主意要放他走,不但干了,还干得特别漂亮。”他就开始不停地说啊说,她也不打断他,只是坐在那儿瞪着他,让他说下去。我觉得我插嘴也没用,就什么也不说。“你知道吗,姨妈,我们可费了事啦——干了好几个礼拜呢——每天夜里,等你们都睡了,我们就一连干好几个钟头。我们还得偷蜡烛,偷床单,偷衬衣,偷你的裙子,偷勺子,偷白铁盘子,偷长刃刀,偷暖盆,偷磨盘,偷面粉,什么都得偷。你根本想不到做那把锯子,磨那些笔尖,刻那些字,还有许多其他事情有多费事,里面的乐趣,你连一半也体会不到。我们还得自己画那些棺材之类的图画,替强盗写匿名信,从避雷线爬上爬下,挖通到小屋去的地洞,编绳梯,还得把它藏在做好的馅饼里送进去,还把勺子和其他东西放在你的围裙口袋里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