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母与女
我们已经说过了,只用了几个小时,这个事件的新闻便传遍了巴黎。说真的,在那个年头,政府的失误是不难理解的,因为它的政策是在街头决定和改变的。
可怜而吓人的谣言传到了圣一雅克老街,就在莫里斯被捕后两小时,那里人已经获悉这个消息了。
亏得西蒙起劲,阴谋的全部过程已经迅速越出寺院监狱不胫而走;不过,既然每个人对这件事都添油加醋一番,事实真相传到制革场主家里时已经走了样;传闻说,有一朵染毒的花转辗到了王后手上,那个奥地利女人借助了花麻醉守卫后越狱了;另有说法是对头天被桑代尔遣散的卫队的忠诚表示怀疑,并且有几个士兵送了命,以解老百姓心头之恨。
圣一雅克老街的人对这个事件的性质是不会弄错的,因此莫朗和迪克斯梅立即分头出发了,留下了热纳维也芙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说实在的,倘若莫里斯真的遭遇不测,肇事人确是热纳维也芙。是她手拉着不知内情的年轻人一直把他送进牢房。他被关进去后,很有可能只是在走向断头台时才能走出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莫里斯是不会因为只是满足热纳维也芙的恣意任性甘愿付出自己脑袋的。倘若他被审判了,热纳维也芙就到法庭上去自首,她将招供一切。她当然会把责任都拉到自己身上,她宁愿以自己的生命去挽救莫里斯。
想到自己为莫里斯而死,热纳维也芙非但不心寒胆颤,相反还有一种掺和着辛酸的幸福感。
她爱上了这个年轻人,她对他的爱超越了出嫁的妇道人家的限度。对她来说,死就是把她那纯洁无瑕的灵魂托付给天主的一个办法。就如她出世投胎时那样,清清白白在世上走了一遭。
莫朗和迪克斯梅刚出家门,就分手了。迪克斯梅向绳街走去,莫朗奔向诺让迪埃尔街。他到达玛丽桥头时,看见一群游手好闲、爱听小道消息的人呆在那里。就如同乌鸦栖落在战场上那样,每当一处出了事,在事件发生前后,巴黎总有这么一些人热衷于评头论足。
莫朗见此情景,猛地立定;他两腿发软,不得不倚靠在桥的护栏上。
数秒钟后,他又重新恢复了临危不惧的人格力量,加入到人群之中,并且打听到,十分钟之前,在诺让迪埃尔街二十四号,一个少妇被带走了,说她罪证确凿,因为逮捕她时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潜逃。
莫朗打听这可怜的女孩将在哪家俱乐部里受审。他得知她已被带到总部,于是他立即向那里走去。
俱乐部里人头攒动。不过,莫朗用臂肘和拳头开路,终于挤到了讲台前。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神情傲然的莫里斯,他站在被告席上,目光逼视着正在夸夸其谈的西蒙。
“是呀,公民们,”西蒙嘶力竭地嚷道,“迪松女公民控告林代公民和洛兰公民。林代公民提到了一个卖花女,他想加罪于她;不过,我可以预先告诉你们,那个卖花女是找不到的,这个阴谋是一个贵族集团策划的,他们把皮球踢来踢去,都是些胆小鬼。你们已经看到了,当有人去林代公民家抓他时,他已经逃跑了。所以说,他与卖花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在撒谎,西蒙,”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他会出来的,现在就到。”
洛兰突然出现在大厅里。
“让路!”他边搡着观众边叫喊道,“闪开!”
他走到莫里斯身边。
洛兰介入时潇洒大度,不做作不骄矜,相反却带着年轻人固有的率直和敢作敢为的力度,这在法庭上引起了巨大反响,大家都鼓起掌,高呼“好样的”!
莫里斯只是面露微笑,向他的朋友伸过手去,仿佛内心在说:“我就知道我在被告席上不会一个人呆多久的。”
观众以极大的兴趣看着这对美少年,他俩是被寺院监狱里一个卑劣的补鞋匠控告的,此人就像一个嫉妒青春与美丽的恶魔。
西蒙发觉公众的敌视情绪开始转向他,便决心孤注一掷了。
“公民们,”他吼叫道,“我请求传讯大义凛然的女公民迪松,让她说话,我请求她出来揭发。”
“公民们,”洛兰说道,“在这之前,我请求首先传讯卖花女,她刚刚被捕并且大概已被带到这里来。”
“不,”西蒙说道,“这又是个假证人,贵族的帮凶;再说女公民迪松急于想澄清事实。”
这当儿,洛兰向莫里斯说了几句话。
“好,”法庭上的人齐声叫喊道,“好,让迪松妻子作证;好,好,让她出庭作证。”
“迪松女公民在场吗?”庭长问道。
“她当然在,”西蒙大声说道,“迪松女公民,你说你在。”
“我在,庭长,”女狱卒说道,“不过,倘若我作证,你们把我女儿还给我么?”
“你的女儿和我们受理的这个案子毫无关系,你先作证,然后再向公社申请要孩子。”
“你听见么?庭长命令你作证,”西蒙叫喊道,“快作证吧。”
“等等,”庭长对平时一贯虎虎有生气的莫里斯此时沉默不语感到惊讶,转身对他说道,“等等!市政府公民,首先,你没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庭长公民;要不只有一句话,就是西蒙把我这样的人称作胆小鬼和叛徒之前,最好先作一番调查研究。”
“你说什么,什么?”西蒙重复问道,口气里带着巴黎小市民那特有的讽刺味儿。
“我说,西蒙,”莫里斯接着说道,口气中悲伤多于忧愤,“待会儿你就知道一切了,你必将受到严惩。”
“会发生什么事情?”西蒙问道。
“庭长公民,”莫里斯接着说道,没有理睬那丑陋的控告者,“我同意我的朋友洛兰的意见,向你请求在让这个不幸的女人说话之前,先让刚刚被捕的少女出庭,因为有人无疑已经提示迪松妻子该怎么说了。”
“你听见了吗,女公民,”西蒙嚷嚷道,“你听见了么?他在说,你在作伪证。”
“我?伪证?”迪松妻子说道,“啊!你会明白的,等等,等等。”
“公民,”莫里斯说道,“请命令这个不幸的女人住口。”
“啊!你害怕了,”西蒙叫喊道,“你害怕了!庭长公民,我要求迪松女公民作证。”
“对,对,作证!”法庭上的人齐声喊道。
“安静!”庭长唤道,“公社的人回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车滚动声,还夹杂着武器铿锵声和士兵嚷嚷声。
西蒙不安地转身向门外。
“离开证人席吧,”庭长对他说道,“你无需发言了。”
西蒙退席。
这时,宪兵在一群好奇者簇拥下走进大厅,这些人很快就被赶出去,只有一个女人被推向法庭。
“是她吗?”洛兰向莫里斯问道。
“是的,是的,是她,”莫里斯说道,“哦!不幸的女人啊,她完了。”
“卖花女!卖花女!”旁听席的人因好奇而情绪激昂,相互絮叨道,“她是卖花女。”
“我请求首先让迪松妻子作证,”补鞋匠怒吼道,“你刚才是吩咐她作证的,瞧,她还没说哩。”
迪松妻子被召到证人席上,她开始绘声绘色地作了可怕的揭发。依她说法,卖花女确是有罪的,但莫里斯和洛兰是她的同谋。
这段揭发在听众席上产生了明显的反应。
这时,西蒙洋洋得意起来。
“宪兵,把卖花女带上来。”庭长叫喊道。
“哦!太可怕了!”莫朗用双手捧住脸,喃喃自语道。
卖花女走上前来,站在审判台的前面,面对着迪松妻子,她方才的揭发使得眼下的这件案子变得空前严重了。
这时,她撩起了面纱。
“爱洛绮斯!”迪松妻子喊出了声,“我的女儿……是你在这里吗?……”
“是的,妈妈。”姑娘轻轻答道。
“为什么两个宪兵押着你?”
“因为我被起诉了,妈妈。”
“你……被起诉?”迪松妻子不解地问道,“是谁起诉的。”
“是您,妈妈。”
喧喧嚷嚷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出现非同一般的沉寂;这个惊人的一幕使在场每个人顿生痛惜之情。
“她的女儿!”许多人低声絮叨道,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她的女儿,这不幸的女人啊!”
莫里斯和洛兰看着控诉人与被控人,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悯和痛惜之情。
西蒙希望看到这段插曲的结果,并希望莫里斯和洛兰被牵涉进去,同时,他又回避迪松妻子的目光,她正呆呆地茫然四顾。
“你叫什么名字?”庭长本人也十分激动,向安详而顺从的姑娘问道。
“爱洛绮斯?迪松,公民。”
“你大多年纪?”
“十九岁。”
“你住哪儿?”
“诺让迪埃尔街二十四号。”
“是你在今天上午把一束康乃馨卖给坐在这里的市政府林代公民的吗?”
迪松女儿向莫里斯转过身子,看了看他,说道:
“是的,公民,是我。”
迪松妻子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知道每一支康乃馨里都藏有一张给卡贝寡妇的纸条么?”
“我知道。”被控者答道。
大厅里人们恐惧而赞赏地骚动一阵。
“你为什么把这些康乃馨卖给莫里斯公民?”
“因为看见他身上背着市政府的三色肩章,我猜想他去寺院监狱。”
“你的同谋是哪些人?”
“我没有同谋。”
“什么!你单身一人制造一个阴谋?”
“如果说这算一个阴谋的话,那就是我一个人干的。”
“那么莫里斯公民知道这件事么?”
“是问知道花里藏纸条么?”
“是的。”
“莫里斯公民是市政府人员;莫里斯公民不论白天黑夜,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单独与王后见面。倘若莫里斯公民有什么话要对王后说,根本无需动笔,他可以直接说。”
“你以前不认识莫里斯公民吗?”
“我与我那可怜的母亲在监狱里生活时,我看见过他;但我只是见过他而已。”
“你瞧见了吗,恶棍!”洛兰用拳头威胁西蒙并大声嚷道,“你看见你干了什么事吗?”只见西蒙垂着头,被急转直下的案情吓呆了,他正打算悄悄溜走。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西蒙,群情激愤。
庭长继续说道:
“既然是你交出了花束,既然你知道每束花里都有一张纸条,那么你应该知道纸上写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把纸上写的内容告诉我们好吗?”
“公民,”少女坚定地说道,“我已经说了我能说的,特别是我想说的话了。”
“那么你拒绝回答喽?”
“是的。”
“你知道你面临的是什么吗?”
“知道。”
“也许你寄希望于你的青春和美貌吧?”
“我只寄希望于天主。”
“莫里斯?林代公民,伊阿辛特?洛兰公民,你们自由了,”庭长说道,“公社认定你们无罪,并恢复你们的公民权利。宪兵,把爱洛绮斯女公民带到区分部看守所去。”
迪松妻子听到这些话,似乎清醒过来了,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