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刚刚跨过那条界线：乍一招呼，却马上告别
到了十六号这一天傍晚，赫斯特渥特这只巧妙的手表现出了非凡的神通。他给他的朋友们打了招呼——而他的朋友为数既多，又具有影响力——说这儿正是他们应该出席的地方，结果是昆塞尔先生为支部发售的门票数目大增。在所有的日报上一律刊登了四行式的短讯。这是《芝加哥时报》一位报界朋友、总编辑哈里?麦克卡伦先生给帮的忙。
“啊，哈里，”有一晚，哈里在深夜回家前在酒吧喝酒的时候赫斯特渥特对他说，“我看你能给伙计们帮个忙。”
“什么事?”麦克卡伦见是穿着神气的经理跟他打招呼颇为高兴，便说道。
“寇斯特支部给自己搞了一个小小的游艺会，他们盼望报上能登个小消息。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一两条简短的消息，说些即将举行的话。”
“那当然，”麦克卡伦说，“这我能给你安排一下，乔治。”
与此同时，赫斯特渥特把自己完全隐在幕后。寇斯特支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回小小游艺活动会进行得这么顺当。哈里?巴塞尔先生被看作了干这类活动的明星。
到了十六日这一天，赫斯特渥特的朋友们就像当年罗马上响应元老院的号召一般行事。当初他一动念头，想要帮嘉莉的忙，就保证了到时候会出现一大批衣冠楚楚、充满善意、存心捧场的观众。
至于那位小学生，她已经很不差地掌握了自己扮的那个角色。尽管一想到要在舞台脚灯照耀下面对观众，不免心里发慌，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她自己安慰自己，人家几十个人，男的女的，还不是一样对排练结果心惊胆战嘛。不过，她不能认为整个演出可能失败的危险没有她自己的一份责任。她担心自己会忘了台词，也担心眼下对自己动作的感情临了也许会掌握不住。一会儿想想，但愿自己当初没有揽这件事那该多好。一会儿又想到，万一吓瘫了，站在那儿，脸色雪白，气也喘不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把整个儿演出给毁了，那可如何是好。
拿同场演出的人来说，邦贝格先生不见了。这位不可救药的人受不了导演的批评，退出了。摩根太太还在，不过心怀妒忌，并且打定了主意，如果不为别的，也要至少能与嘉莉比个高低。一个流浪的职业演员被请来演雷伊这个角色，他固然是一位蹩脚演员，不过倒不比那些从未与观众照过面的人那么心中慌乱。尽管人家劝他对自己过去演戏的事少讲些为妙，他还是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仿佛人家只要看看他的行为举止等表面文章就会深信他的身分似的。
“这容易得很，”他以做作的一般舞台腔调对摩根太太说，“我才不担心什么观念呢。你要知道，难得的是角色的精神。”
嘉莉不喜欢有这个人在场，不过作为女演员，她不能不容忍此人的素质。她心里明白，今晚她非得忍受他那场虚假的爱情不可。
到六点钟，她准备动身了。演出的行头不用她担心。早上她把化妆练过一次。到一点钟，她已经排练过，东西料理得当，回家把台词最后看一遍，然后等着夜晚来临。
为此，支部派了一部马车来。杜洛埃和她一起一直坐到大门口。他们先到附近商店里买点香烟什么的。小小的女演员神情不安地径直往化妆室里冲，开始那早已焦急期待着的化妆，要把她这位淳朴的姑娘扮成交际花萝拉。
煤气灯的闪光，打开的衣箱，仿佛是在旅行，或者为了展览，还有化妆匣里凌乱的杂物——胭脂、珠粉、白粉、软木炭、黑墨水、画睫毛的铅笔、假发、剪刀、镜子、窗帘——总之，化装道具，一应俱全，这些自然造成了一种气氛。自从她进城以来，有很多东西对她产生了影响，不过总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当前这新的气氛就要亲切得多。这完全不同于那些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只知冷冷地对她挥手，把她赶走，只准许她远远地瞻仰致敬。这一回可如同有人和和气气地握住了她的手，并且说道：“亲爱的，进来。”一切自动地为她开放。广告牌上的名字何等伟大，报纸上的长篇报道何等气派，舞台上的服饰何等鲜艳，马车、鲜花、种种优美的表示又是何等样的气氛。这可不是幻觉。她仿佛一失脚掉进了一处秘密的通道，看啊，她来到了一间摆满了珍珠宝贝的房间，充满了欢乐!
她在她那间舞台小间里一边心怦怦跳动，一边化装，听到门外的嘈杂声，看见昆塞尔先生急匆匆地走来走去，注意到了摩根太太和霍格兰特太太在慌张不安地进行准备工作，还见到全体剧中人员在各处转动，正为演出会有什么结果而担着心。在这个时刻，她不禁想到，要是这一切能就此保持下去，那该多好，要是她这一回演好了，然后能在什么一个时候，成为一个真正的女演员，那该多完美。这个念头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它如同一只古老歌子的曲调在她耳朵边回荡。
在小小过道的外边，正演出另一个场景。要不是赫斯特渥特出面张罗，这座小小的大厅也许也可能大致坐满，因为一般会员对会务福利活动也不无兴趣。不过，赫斯特渥特的话已经传了开来。如今要变成一个盛会了。四个包厢都已包了出去。诺曼?麦克纳尔?海尔夫妇占一个。这可是件大事。克?勒?华克，纺织品商人，至少拥有二十万元的财产，占另一个。同时也已经劝说一位著名的煤炭商人包第三个。赫斯特渥特和他的朋友们占第四个。他的朋友之中，就有杜洛埃在内。涌进这儿来的人，倒并非是地位显赫的人物，甚至也不是一般意义上本地区的有名人士。
他们是另一种圈子里面有名气的人——中等财产和秘密会社里显要人物这样圈子里的人。共济会的这些绅士相互间都是熟悉的。他们所看重的是有能耐积蓄一个小小的财产，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拥有一辆四轮大马车或者一辆自备马车，也许还能穿上漂亮衣服，占有良好的商场地位。至于赫斯特渥特，以这类标准来衡量应该是美满得无以复加的人，心态当然要高出一筹，为人精明，自以为有身分，目前的职位值得尊重，待人接物自有一副本领，能赢得友谊；这样的人自然可称得上是可尊敬的人物。他比同一个圈子里其它一般人更有声誉，被认为拥有颇大的影响和殷实的钱财。
在今天晚上，他可说是如鱼得水。他和几位朋友一起坐一辆马车直接从勒克特酒家到这儿来。在过道里，他遇见了杜洛埃，他刚去买了几支雪茄烟走进来。五个人如今一起活跃地谈了开来，谈到场的人物，谈支部事务的一般发展情况。
“谁在这里?”赫斯特渥特说，一边走进剧场，那里已经灯火通明，一群绅士正在座椅后边空着的地方笑着谈着。
“啊，你好啊，赫斯特渥特先生。”第一个被认出的人这么说。
“见到你很高兴。”赫斯特渥特说，和他轻轻地握了握手。
“看上去像个样子，不是么?”
“真的，真是这样。”经理说。
“寇斯特仿佛有成员们在支持嘛。”那位朋友说。
“本该如此，”机灵的经理说，“能这样，我很高兴。”
“喂，乔治，”另一位胖得圆滚滚的公民说。他那特号的体重使得浆洗过的衬衫在腹部露出了一大片，“你情况好么?”
“再好也没有了。”经理说。
“什么风把你吹得来?你不是寇斯特支部的会员啊。”
“一片好心，”经理说，“喜欢看看老伙计们，这你知道的。”
“夫人也来了?”
“她今晚来不了。她不大舒服。”
“真是可惜——希望不严重。”
“不，只是有点儿不舒服罢了。”
“我记得赫斯特渥特太太，那一回她跟你一起去圣乔玩，”说到这里，这位新来的客人就开始一大段关于往事的琐碎的回忆，直讲到有更多的朋友来到为止。
“啊，乔治，你好。”另一位态度和气的西区政客、支部会员说，“天啊，真高兴又见到你，情况怎么样啊?”
“很好，我知道你被提名为市参议员了。”
“是啊，我们责成他们那里的人，没有费多大的事搞成的。”
“你认为赫纳西如今会干些什么?”
“哦，他会回去搞砖头生意。你知道，他有个砖窑。”
“这我可不知道，”经理说，“我看，他对这次失败心里不好受吧。”
“也许吧。”另一位说，机灵地眨着眼睛。
他邀请的一些更有些交情的朋友陆陆续续坐了车子来到。他们庄重地一步步迈进来，穿着讲究，摆出了自尊自大的神气。
“都来啦。”赫斯特渥特说，一边转过身去，对正在搭话的一堆人里某一个人说道。
“是这样。”新来的回答说。这位绅士四十五岁左右。
“听我说，”他快活地在赫斯特渥特耳朵边低声地说，一边拉住了他的肩膀，“要是戏演得不好的话，我敲你的脑袋。”
“你该为了见见老朋友花点儿钱。管它戏好不好!”
另有一位问：“究竟好不好?”
经理回答说：“我不知道，我看好不了。”然后很有风度地举起手指，“为了支部嘛。”
“伙计们来得不少，哎?”
“是啊，去找沙那汉吧。他刚才还问起你呢。”
就这样，这家小戏院响起了一些社会上发迹人的嘈杂声，华丽衣服的声，好意的客套话，而这些大半是由这个人的安排所致。大幕还没有拉开以前的半小时内，你如果在任何时候朝他看一下，便知道他是一伙重要人物中间的一个——五六个人围在一起，一个个体格魁伟，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衬衫，别针闪闪发亮，表明了这些人多么飞黄腾达。带了夫人来的绅士叫了他的名字，和他握手。座位响起了咔嗒声，领票员对他行礼，而他却熟视无睹的样子。他显然是他们中间的一盏明灯，从他的人品中照出了那些招呼他的人的勃勃雄心。人们承认他的地位，讨好他，甚至吹捧他。通过所有这一切，人们可以看清楚这个人的地位。他既渺小，又有其伟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