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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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1)

第二十二章火药的爆炸:家庭与肉欲冲突 (1)

赫斯特渥特一家的不幸在于这样的事实:妒忌之心,它从爱产生,却不会随着爱而死去。赫斯特渥特太太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怀着妒忌之心,以致其后的种种影响会把它转化成恨。从生理上讲,赫斯特渥特还值得她妻子像过去曾一度爱过的那样去爱他,不过从社会意义来说就不能叫她满意了。随着他爱的情意的消失,他对她表示种种殷勤的能耐也就见不到了,而对一个妇女来说,这要比公然加害于人严重得多。我们的利己之心决定了我们如何鉴别人家的善与恶。赫斯特渥特太太的利己之心就使她对她丈夫的冷淡的性格带上了有色的眼镜。在她看来,种种的事,种种的话,都由于对她这个人趋于冷淡因而往往别具用心。

结果是她既反感又多疑,妒忌之心促使她注意到,在夫妇关系中给人愉快的小事情上,他是如何地疏忽,而对待社会上的事,却如何表现得仍然很有风度。从他对个人的容貌风采十分注意这一点,她能看出他对生活的兴趣一点儿也没有减退。每一项举止动作,每次看那么一眼,其中都蕴藏着他对嘉莉的情意所带来的某种欢乐,某种追求欢乐的热情。赫斯特渥特太太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嗅到了某种变化,这像动物能从老远就嗅到前面的危险一个样。

赫斯特渥特的种种举动,由于其直接的或者潜在的性质,更加深了那种感觉。我们看到,凡是一些小事,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或者叫他满意的,他就表示反感,尽管推托;特别是最近,对他的种种责难,他尤其反感,公然咆哮。这些小小的争吵,其实是由于空气里充满了分歧而促成的。既然天空中乌云密布,那就一定会下个倾盆大雨,这是毋用多说的。这样,赫斯特渥特太太在那天早上从餐桌走开去,对他公然表示对她的计划漠不关心,心中气不愤。她见到杰西卡正在梳妆间慢悠悠地梳理头发。这时,赫斯特渥特已经离开家出去了。

“我要你以后别这么迟才下楼吃早饭,”她对杰西卡说,一边摆弄她那只网钱袋,“东西都冷了,可你还没有吃。”

她正在气头上,一阵风暴吹过,风暴的尾声不免连累到了杰西卡。

“我不饿。”她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好叫女仆端走,免得叫她一个早上老等。”

“她并不在意嘛。”杰西卡冷冷地回答说。

“嗯,如果她不在意,我可在意呢,”她妈回答说,“反正,你这样对我说话,我可并不高兴。你还太年轻,已经对你妈摆出这样的气派。”

“哦,妈,别吵架嘛,”杰西卡说,“今天早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啦?”

“没有什么,我也不是要吵架。你别以为我在有些事情上娇宠了你,你就叫每个人都等候你。这我不依。”

“我没有叫每个人都等候,”杰西卡尖锐地说,她原来玩世不恭,漠然对待一切的态度,一经触动,就变得给自己尖锐泼辣地辩解起来了,“我说我不饿。我不要吃什么早餐。”

“留意点该怎样跟我说话,小姐。我可不吃这一套。听好了,我可不吃这一套。”

杰西卡一边从房间里走出去,一边听到了末了的那句话,她把头往上那么一抬,把漂亮的裙子轻轻一摆动,表明了她那种自作主张、漫不经心的气派。她并不想跟谁争吵。

这类的小小争吵是常事,那是大抵自作主张和自私这类品性滋长的结果。至于小乔治,他对有关他个人利益的事,表现得更加暴躁,更加过头。他存心叫大家认为他是一个大人了,理该享受大人的权利——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对于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年来说,其实毫无事实根据,毫无意义可言。

赫斯特渥特是一个看重威信的人,一个具备若干优美情操的人,如今发现自己对周围事物越来越抓不住,也越来越缺少了解,心里就焦躁不安。

眼下像早些往华克夏去这类小事一提出来,就足以叫他认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了。眼前是人家叫他跟着别人走,而不是叫他带领着人家往前走。加上遇到像是一个躁性子,并且在排挤他的权威的过程中,还加上令人震动的精神上的刺激,像哼一声,或者玩世不恭地笑一下,这样,他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他不加控制地大发一通脾气,还说他但愿从此不闻不问所有的家务事。自己所有的种种愿望、种种发展的机会统统给家拖累垮了。

虽然如此,尽管老婆想方设法反抗,他毕竟还在表面上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地位。她之所以要耍耍脾气,并且公然表示反对,其理由所在,无非是她自以为她自己干得了?她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有理——表明自己有些什么知识,能证明自己有这个权威,或者可以作为借口。这些全都缺乏,因而并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能给自己那些无端的不满找到任何借口。如今要确切证明公开吵架有理的话,就得找到一股寒气,好把低垂的怀疑的乌云化为一阵愤怒的倾盆大雨。

恰好赫斯特渥特遭到了意外事故的某种征兆。在赫斯特渥特和嘉莉在华盛顿大道上往西去兜风那一回,附近颇为潇洒的私人开业医生比尔碰巧也去兜风,只是从东边过来。他认出了赫斯特渥特,不过要走过他身边时才认清的。至于嘉莉,他可认不很清——他以为或是赫特渥特太太,或者是他们的女儿。几天以后,比尔医生在赫斯特渥特太太的家门口遇见了她。

“你出来兜风时遇见朋友,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他对赫斯特渥特太太开玩笑地说。

“要是见到的话,我会打招呼的。我当时是在哪儿啊?”

“哦,华盛顿大道。”他回答说,还以为她会眼睛一亮,马上回想得起来。

她摇摇头。

“是啊,在老远的霍纳大道附近。你是跟你丈夫在一起吧。”

“我看你搞错了,”她回答说。接着,她想起了这和她丈夫有关,便立刻勾起了一系列新产生的疑惑,不过她没有作声就是了。

“我知道我见到了你的丈夫的,”他接着说,“对你,我就不怎么有把握了。也许是你家的姑娘吧。”

“也许是的,”赫斯特渥特太太说,尽管明明知道不是的,因为几个星期来杰西卡一直和她作着伴,她打起精神来要多打听一些细节。

“是在下午吧?”她巧妙地问,装做很清楚这件事似的。

“是啊,大致两三点钟。”

“一定是杰西卡了。”赫斯特渥特太太说,不愿意让人家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

医生自己认为这事没有必要再谈了,至少对他是这样。

在这以后的几个钟点里,甚至几天里,赫斯特渥特太太对这个消息思量了好一阵。她认为那位医生是遇见了她的丈夫的;还认为她丈夫是在坐马车玩的,而且很可能和别人的女人一起,并且是在对她说过他是如何如何(忙碌)以后呢。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愤愤不平地回忆起了他好多回拒绝和她一起去什么地方观光,去参加短途的游览,或者去参加什么有趣的社交活动作为她的消遣。人家在戏院里见到过他,是和别的一些人在一起,据他说,这些人是摩埃的朋友。如今人家又看见他在兜风,这一回很可能又要找个借口。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是她所没有听说过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近来他会这么忙,这么冷淡?最近六个星期来,很奇怪,他特别容易生气——很奇怪地拿起帽子就出来,也不管家里有事没事,这为什么啊?

她还回忆起,他如今不再像往日那样眼睛里透露出满意或者赞许的神气望望她了,这就激起了她难以言说的感受。很显然,除了别的以外,他是认为她老了,没有趣味了。也许他看到她脸上的皱纹吧。她憔悴了。而他却还在保持着他的风度,他的青春。在寻欢作乐的世界里,他至今还是积极主动的一员,可她呢——不过她并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只是觉得整个儿的遭遇非常辛酸,因此也就恨他恨得要命。

在当时,这件意外的事并没有产生什么后果。这是因为在事实上,证据还不够充足,并不是非讨论不可。只是不信任的空气和彼此的恶感因此而加深了,以致后来往往容易引起小小的争吵,有时还激起愤怒。到华克夏去远游这回事不过是同一类的系列事件中的一件而已。

嘉莉在阿佛里的舞台的第二天,赫斯特渥太太和杰西卡以及她相熟的一位年轻人,叫做巴特?泰勒先生的,是本地一家家具公司老板的儿子,一起去看赛马。他们的马车动身很早,碰巧遇见了赫斯特渥特的几个朋友,都是秘密会党的成员,其中有两人去看了前天晚上的演出。要不是杰西卡的年轻朋友对她大献殷勤,把时间尽叫他占了,十成里有九成半,演戏的话题不会被提到。这样一来,赫斯特渥特太太就闲着无事,原来和熟悉的人只是打个招呼的,便谈起来了,原来只是谈几句话的便变成了长谈。其中有一个人原来只是存心寒暄几句的,却提供了这个有趣的消息。

“我说啊,”这个人说。他身穿样式极为时髦的运动服装,肩膀上挂着一只望远镜,“昨晚上你没有去看看那小小的游艺会啊。”

“没有?”赫斯特渥特太太以探询的口气说,一边心想,不知道为什么他以这样的语调提起她没有去参加她事前一无所知的社交活动。她的嘴里就吐出了这样的话,“是什么事啊?”而他又接着说,“我见到了你的丈夫的。”她便一下子由疑惑变成猜疑。

“是的,”她谨慎小心地说,“好玩么?他没有跟我多讲。”

“很好玩。说实在的,这是我看过私人演出中最成功的一次。有一个女演员叫大家全都吃一惊。”

“是么?”赫斯特渥特太太说。

“说实在的,你没有去,实在可惜。听说你不大舒服,叫人颇为不安。”

不大舒服!赫斯特渥特太太差点儿要跟在他后面张口大叫起来。可她克制了自己想否认生病并且提出询问的双重冲动,只是烦躁地说:

“是啊,这太糟了。”

“看样子,今天这里会很挤,不是么?”她这位熟人说,然后话就岔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经理太太本想再打听一下,可是没有找到机会。一时间,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心里着急的是自己该把一切思量个透,她心想他不知道玩的什么新的欺骗的花招,他竟然会散布这样的话,说她病了,而其实她明明是好好的。这是不要她一起作伴参加社交活动的另一个事例,而且还提出了借口呢。她决心要把事情进一步弄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