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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第二卷第二章 (2)

“啊,我明白了。这就对了!你真是艳福不浅,能拥有这么一位可爱善良的仙女,”我转身对我的邻座说。

谁知这次情况更糟,那位年轻人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好在他似乎立刻恢复了自制力,强压怒火,只扔出一句冲我而来的恶语,而我则尽力装着没听见。

“不幸你都猜错了,先生,”我的房东先生说道,“我们两个都没殊荣能拥有你说的这位仙女,她丈夫死了。也就是说,我的儿子死了。我说过——她是我儿媳妇。”

“那么这位年轻人是——”

“不是我儿子,绝对没错!”

希思克利夫又笑了,似乎把他说成那个笨牛老兄的父亲,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过鲁莽了。

“我叫哈顿?恩肖,”那笨牛一声吼叫。“我劝你还是对我放尊重点!”

“我并没对谁不尊重!”我回敬他一句,暗笑他自报姓名时那不可一世的神气太可笑。

他的双眼死瞪着我,我也同样瞪着他,但我可不想这样持续太长时间,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要上去给他几耳光,或者大声笑起来。我渐渐感到,我在这几位和蔼可亲的家庭成员之中处境十分尴尬。我方才从四周环境中得到的享受被这种阴沉抑郁的气氛压倒,而且消失殆尽了。我决定缄口慎行,不敢在这屋里第三次冒失了。

晚餐结束的时候,没一个人讲客套的话,我走到窗前去看天气。

眼前的景象令人堪忧:夜色提前笼罩了大地,狂风肆虐,雪花纷飞,天空与山峦混沌一片,苍苍莽莽。

我不禁惊呼起来:“没有向导,现在我可回不了家!路根本就看不见,全被雪埋住了。”

“哈顿,”希思克利夫吩咐道,“把那十几只羊赶进粮仓的门洞里去,要是把它们留在羊圈里过夜的话,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再挡块木板。”

我却越来越焦急:“我该怎么办呢?”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我看着周围,只见约斯夫提了一桶粥来喂那些狗,希思克利夫太太正把身子面向炉火,点着火柴玩,那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原处的时候从壁炉架上碰下来的。

约斯夫放下桶,用一种没事找事的目光把屋子扫视一遍,然后挖苦似的瓮声瓮气地叫喊:

“我真纳闷儿,别人都出去干活了,就你闲呆在那儿,真见鬼!可你是个没用的东西,对你说有什么用——你一辈子都改不了那臭毛病,你就随你妈的样子见鬼去吧!”

我以为这一大堆唠叨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怒火万丈,向前两步,想一脚把这个老恶棍踢出门去。

可是希思克利夫太太的答话却把我挡住了。

“你这个老不知耻的伪君子,”她回击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诅咒魔鬼,你就不怕他亲自把你抓走?我警告你小心点,千万别来惹我,否则我就要请他特别垂爱把你抓走。别走,约斯夫,看这儿,”说着,她从书架上取下一部大开本的黑色的书来。“你来看看我的‘魔法’已经炼到了什么火候了——我马上就要炼到炉火纯青、法力无边的程度了,把这个宅子整得干干净净的。那头红母牛不是平白无故死的,你的风湿病也不能不算是老天爷赏赐的吧!”

“啊,狠毒,好狠毒!”那老东西气喘吁吁地说,“求上帝拯救我们远离邪恶吧!”

“没用的败类!你这个贱货,没人要的东西——滚开,否则我揍烂你!我要给你们全都捏蜡人和泥人,谁要是头一个破了我的规矩,哼,等着瞧吧!我先不说他会遭什么报应——走,我可一直盯着你呢!”

这个小女巫说话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故意流露出一种恶毒的神色,约斯夫竟真被她吓得浑身哆嗦,慌忙跑了出去,边祷告边叫喊:“狠毒啊!”

我看她这样说话做事肯定是为了开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现在既然只剩下我们俩,我就得想方设法让她关心一下我的困难了。

于是我真诚地对她说:“希思克利夫太太,您一定会原谅我打扰您——因为,我想,凭您这副面相,肯定有副菩萨心肠。请您指点几个路标,好让我顺着它们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就像你不知道怎么样去伦敦一样。”

“从你来时的路回去,”她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回答,面前还点着一支蜡烛,摊开着那部大部头的书。“这个建议很简单,不过也是我所能提出的最妥善的了。”

“那么,你要是听说我死在大雪覆盖的沼泽或是坑洼里,你的良心会不会自问,你自己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呢?”

“当然不会了,为什么?我又不能护送你,他们连花园围墙边上都不让我去。”

“让你去?这种夜晚,我要是为了自己方便要你跨出门槛一步,也会觉得惶恐不安的,”我叫嚷起来,“我是想求你告诉我路,而不是带路。要不然,你去劝劝希思克利夫先生,让他帮我找个向导。”

“派谁去?这儿有他本人,恩肖,泽拉,约斯夫,还有我。会派谁跟你去?”

“难道农庄里没别人了吗?”

“没有,就这几个人。”

“那么,这么说来,我只好留下来了。”

“这和我没关系,找你的房东解决吧。”

“我希望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一个教训,再别在这些山上冒冒失失瞎晃悠,”厨房门口传来了希思克利夫尖厉的声音,“至于说留下过夜,我可没留客的东西,你要是住的话,就得和哈顿或约斯夫合睡一张床。”

我回答:“我可以就在这个屋子里睡在这个椅子上。”

“不行!不行!不管你是穷是富,你都是陌生人——我可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在我无法防范的时候呆在这种地方!”这个无礼的浑蛋说道。

这种侮辱让我忍无可忍,我于是也用恶语回敬了他一句。接着就从他眼前冲到院子里去,匆忙中和恩肖撞了一个满怀。天那么黑,我都看不见出去的路了。这时我听见了另外一些话,让我证实他们相互之间还存在着文明言行。

开始那个年轻人像是要对我表示同情友好。他说道:“我可以陪着他走到林园尽头。”

“你还可以陪他一起下地狱!”他的主人大声叫嚷道——或许还是他的什么亲戚——“那该让谁去照料那些马呢?”

“人的命总比照看一晚上马更重要吧,总得有个人陪着他吧。”希思克利夫太太这时的体贴让我大出所料。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哈顿反驳道。“就算他对你很重要,也最好别多嘴!”

“好吧,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从此缠住你。还有,这个庄园将永远不会有另外一个房客,直到它变成废墟。”她语气狠毒而尖刻地回答。

约斯夫嘟囔着:“听听,听听,她在诅咒我们呢。”这时我正朝他走过去。他正凑在一盏提灯旁挤牛奶,坐的地方还能听得见说话。我冷不防地一把抓过那把提灯,飞快地向最近的门冲过去,一边喊着明天会叫人把它送回来。

那个不识相的老头子却大嚷起来:“老爷,老爷,他把提灯硬抢走了!”同时猛然向我追过来,“嘿,咬人的家伙,‘凶狗’、‘恶狼’!抓住他!抓住他!”

我刚刚打开那扇小门,两团毛乎乎的黑影就朝我的脖子扑来,我一下子摔倒在地,提灯也被扑灭了。这时希思克利夫和哈顿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把我的满肚子无名火更扇得万分高涨。

好在这两个畜生倒也不是真想把我生吞活剥,只是想耀武扬威地炫耀一番。但是也决不容忍我重新站起来。我无计可施,只好躺着不动,直到那两个幸灾乐祸的主人终于出来解救。这时我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帽子也掉了,我朝那些恶徒狂吼,命令他们给我让路——要是稍有怠慢,我就要他们好看。我慷慨激昂而又语无伦次地发狠,言词恶毒至极,颇似当年的李尔王。

满腔的怒火把我的鼻血都引出来了,但是希思克利夫仍然大笑不停,我也就大骂不止。当时的景象真是难以收场,幸好此时恰好来了一个比我清醒理智、也比那位房东宽厚善良的人,此人便是那位虎背熊腰的女管家,泽拉。她听见外边乱成一气,便挺身而出收拾残局。她以为这些人中有谁对我下了毒手,又不敢针对主人,于是便把全部的数落抛向了那个小流氓。

“你可真行啊,恩肖先生,”她大声叫嚷,“我想不出你往后还要搞出什么名堂来!难道你想在咱们家门口弄出人命来吗?我看这房子我是再也呆不下去啦——噢,看这可怜的小伙子,他都快上不来气了!哎哟!哎哟!求求你别这样。进来,让我瞧瞧,我帮你治治,好的,别动!”

她说着话,一边把一桶冰凉的水浇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就把我拖进厨房里。希思克利夫先生也跟进来了,这时他已恢复了原先那种阴阳怪气的神态,不再兴高采烈了。

我觉得十分恶心,而且头昏眼花,浑身虚脱无力。看来今晚只好在这儿寄人篱下了。房东先生吩咐泽拉给我一杯白兰地,便自顾走进了里屋。泽拉看我这么狼狈,便对我劝慰一番,又执行了主人的吩咐,这时我也缓过气来了,她便领我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