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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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 (1)

第十七章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 (1)

基 督山伯爵走进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培浦斯汀称之为蓝客厅的那个房间,那儿早就有一个风度潇洒,仪表温雅的青年。他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乘着一辆出租马车来的。当他来登门求见的时候,培浦斯汀也是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他是谁,因为他的主人事先早已向他详细地描述过来客的外貌,所以当他一看到这个黄头发、红胡子、黑眼睛、白皮肤、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时,立刻就确定他是谁了。伯爵走进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正随随便便地躺在一张沙发上,用他手里的那根金头手杖轻轻地拍击着他的皮靴。一看到伯爵走进房间来,他马上站起来。“是基 督山伯爵吧,我相信?”他说。

“是的,阁下,我想您就是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阁下吧?”

“是的,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青年人一面复述这个头衔,一面鞠了一躬。

“我想您是带着一封介绍信来见我的,是不是?”伯爵说。

“我之所以没有提到这一点,是因为我觉得那个署名非常奇怪。”

“‘水手辛巴德’,是不是?”

“完全正确。而且除了《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位大名鼎鼎的辛巴德以外,我从来不曾认识任何一个姓这个姓的人——”

“啊!他就是那个辛巴德的一个后裔,并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英国人,并且为人怪癖到几近疯狂的地步。他的真名字叫威玛勋爵。”

“啊,真的!那样就一切都明白了,”安德里说,“那倒是很特别的。那么,这个英国人也就是我的好朋友,就是我在——啊——是的——好极了!伯爵阁下,那么我就一切听您的吩咐了。”

“如果您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的话,”伯爵微笑着答道,“您大概可以把您本身以及您府上的事情讲一点儿给我听听吧?”

“当然可以,”青年说,他的神色很是从容,说明他的记忆力是很出色的。“我,正如您所说的,是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的儿子——我们卡凡尔康德这一家族的名字曾经被铭刻在佛伦罗萨的金书上。我们的家庭虽然还很富有(因为家父每年的收入有五十万法郎),但是却曾遭遇到许多不幸,而我也是其中的不幸之一。我在五岁的时候就被我家那奸诈狠毒的家庭教师拐走,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已有十五年的时间不曾见到我那可怜的生身之父了。当我可以自立以后,我就不断地在找他,但是多年来却毫无结果。最后,我接到了您朋友的这封信,说我的父亲在巴黎,并且让我来亲自向您打听他的消息。”

“真的,您所讲的这一番话让我觉得有趣极了,”基 督山比较满意地望着那个青年人说,“您把您的所有心事都全盘倾诉给我的朋友辛巴德是十分正确的,因为您的父亲的确在这儿,在我家里,而且他正在寻找您。”

自从踏进客厅里的那一刻起,伯爵的目光就一直没忽略过那青年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十分佩服他神情的安定和声音的稳健,但是刚一听到“您的父亲的确在这儿,在我家里,而且他正在寻找您”这两句极其自然的话时,小安德里吃了一惊,喊道:“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您这儿?”

“当然,那是不容置疑的,”基 督山答道,“您的父亲,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在我这儿。”

那曾经在青年人脸上布满的恐惧的神色几乎马上就消失了。“啊,是的!当然是叫这个名字,”他说,“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而您真的是在说,伯爵阁下,我那亲爱的父亲是在这儿吗?”

“是的,阁下,我甚至还可以补充一下,我刚才还和他在一起聊天呢。他对我讲起了他失去儿子的那一番经历,我听后大受感动。的确,他对于这件事的忧虑、希望和恐惧足可以充当一首最哀婉动人的诗的资料。有一天,绝望的他终于收到一封信,说拐走他儿子的那个人现在愿意把儿子归还给他,或者至少可以通知他到哪儿去找,但是却要一大笔赎金。您的父亲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派人送那笔款子到皮埃蒙特边境上,还带去了一张到意大利的护照。我想,您那时是在法国的南部地区吧?”

“是的,”安德里似乎有些尴尬地答道,“我是在法国南部。”

“一辆马车在尼斯等您。”

“一点儿不错。它载着我从尼斯到热那亚,从热那亚到都灵,从都灵到尚贝里,从尚贝里到波伏森湖,又从波伏森湖到巴黎。”

“真的吗?那么您的父亲应该在路上遇到过您的了,因为他正巧也是从那条路线上来的,照您所说的进行推算,你们两个人途中所经过的各站也完全相同。”

“但是,”安德里说,“即使我的父亲曾经见到过我,我也很是怀疑他能否认得出我,要知道自从他最后那次见到我以后,已经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我的样子一定与从前相比发生了多多少少的改变。”

“噢,但是所谓父子天性呀。”基 督山说。

“不错,”那青年人说,“我倒还没有想到父子天性这一句话。”

“您的父亲的脑子里现在只对一件事还觉得有点儿担心,”基 督山答道,“那就是他急于想知道您在离开他这样长的时间内生活的情形。那些害您的人是怎么样对待您的,他们对您的态度是否曾顾及到您的身份。最后,他迫切地想知道您是否能够幸运地逃过所发生的这一切对您精神上的坏影响,那当然要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和摧残都更加可怕,他十分希望知道您那天赋优良的本性有没有由于缺乏教育而受到削弱。总之,您自己究竟认为能不能重新在社会上树立和维持与您那高贵的身份相称的社会地位。”

“伯爵阁下,”那青年人喃喃地说道,简直吓呆了,“我希望没有什么谣言——”

“对于我个人来说,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大名是我那位慈善家朋友威玛勋爵告诉我的。我知道他初次和您相遇的时候您的境况颇为不愉快,但是有关的详细情形我却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问,我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您境况的不佳及遭遇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我想当时您的情形一定很有趣。他告诉我说,他十分想恢复您所丧失的地位,一定要帮您找到您的父亲不可。他果真去找了,而且显然已经找到了他,因为他已经在这儿了。最后,我的朋友通知我您快要来了,并且给了我有关保证您前途幸福的指示。我很清楚我的朋友威玛勋爵是一个怪人,但是他为人很诚恳,而且富如金矿,所以他尽可以按照他的怪念头来任意执行他的怪癖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倾家荡产,而且我也已经答应按照他的指示来办事。先生,我现在是站在赞助人的地位上,觉得有义务要向您提问一个问题,请务必不要介意。根据您的财产和名份,您就要成为一位地位显赫的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遇的这种种不幸——这种不幸绝不是您本身所能控制的,所以这丝毫不会减低我对您的敬意——我很想知道的是,那些迫害过您的人有没有采取过一些极端的措施,以使得您对于您即将跨入的那个社会茫然无知?”

“阁下,”青年人回答道,在伯爵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慢慢恢复了他的自信心,“这一点您可以完全放心。把我从我的父亲身边拐走的那些人,就如同他们已经事实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一直都在想着要把我卖回给他的,而为了使他们的买卖能够获得最大的赢利,最好的办法,就莫过于让我继续保持我的社会身份和天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甚至还要加以改进。小亚细亚的奴隶主们常常把他们的奴隶培养成为文法教师、医生和哲学家,以便可以在罗马市场上卖得更高的价钱,那些骗子对待我也正是如此,所以我倒还受到了极好的教育。”基 督山非常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看来似乎他本来并没有期望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先生能够这样机警老练似的。“而且,”那青年人继续说道,“即使在教育上出现了某种缺陷,或者是对于既定的礼仪有何违反之处,但是想到那些随我与生俱来的以及以后一直伴随着我整个幼年时代的不幸,他们也会对此加以原谅的。”

“很好,”基 督山以一种局外人的口吻说,“悉听尊便,子爵,因为您的行动当然由您自己作主,并且您的行动也和您有最密切的利害关系。但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对于这些奇遇连一个字都不会提。您的身世简直就是一篇传奇式的故事。世人虽然喜欢包装在两张黄纸封面之间的传奇故事,但说来奇怪的是,对于那些装在活的羊皮纸中间的具有传奇色彩的真实故事,却反而不肯相信,即使所有这些经历出自于像您这样一位体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这种困难,子爵阁下。如果您把这个动人的极具悲剧色彩的身世告诉任何一个人,则您的话还没有讲完,它就会被传得人人皆知,并且被认为这绝不能是真的。您将不再是一个从小就被人拐走,直到现在又被寻找回来的孩子,而是被人看作一个像是夜里长出来的香蕈那样的暴发户。也许人们会对您产生一点小小的好奇心,但是被人当作谈话的资料和不愉快的言论的题目,似乎总不是那么令人舒服的。”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阁下,”青年人说道,在基 督山那具有透视一切的能力的目光的注视下,他的脸色不禁又变得苍白起来。“这种后果确是令人极不愉快的。”

“但是,您固然不必夸大您的不幸,”基 督山说,“但也不必为此竭力避免这个话题以至顾此失彼,您必须决定采取一条简单可行的行动路线,而象您这样的一个聪明人,这个计划是很容易办到的,也是十分必要的。您必须结交一些可敬的有社会地位的朋友,借此来抵销那种您以前所过的卑贱生活所引起的偏见。”安德里脸上顿时变色。“我本来可以作您的保证人和友好的顾问,”基 督山说,“但是我生来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抱着怀疑的态度,而且很愿意使他们对我也抱有这种态度,所以,如果违背了我自己的这条规则,我就等于(象那些演戏的人所说的)在扮演外行角色,大有被“嘘”的危险,那就未免太不聪明了。”

“但是,伯爵阁下,”安德里说,“我是威玛勋爵介绍来给您的,能否看在他的面上——”

“是的,当然啰,”基 督山打断他的话说,“我亲爱的安德里先生,但是,威玛勋爵并没有忘记告诉我您的幼年生活有很多的风波。”伯爵盯着安德里的脸说,“我并不希望您能向我说明,而且,为了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卢卡去把您的父亲请来的。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的态度略微有些拘谨和骄傲。而且由于穿制服的关系,仪表上不免差了一点,但如果当大家知道他在奥地利军团中服务的时候,一切就都可以得到原谅了。我们对奥地利人通常的要求并不是十分苛求的。总之,您一会儿就会知道您的父亲是一位很体面的人物,我向您保证。”

“啊,先生,您终于让我放心了。要知道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根本不记得他是个什么样子了。”

“而且,您要知道,在社会人士的眼睛里,一大笔家产是可以掩盖一切缺陷的。”

“那么,我的父亲真的很有钱吗,阁下?”

“他是一位大富翁——他的收入每年有五十万里弗。”

“如此说来,”青年人急切地说,“我的境况一定可以很舒适的了。”

“最最舒适的了。我亲爱的先生。您住在巴黎的期间,他可以让您每年有五万法郎的收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了。”

“环境是您所无法控制的,我亲爱的先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安德里叹息了一声。“但是,”他说,“在我能够留在巴黎而且环境又不会逼我离开的期间,您真的认为我可以收到您刚才向我提到的那笔钱吗?”

“当然可以。”

“我是从我的父亲手里拿吗?”安德里略带不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