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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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面包和盐

第三十二章 面包和盐

马瑟夫夫人与基 督山伯爵走进一条树木列成的拱廊。两边都是菩提树,这条路是通向一间温室去的。

“大厅里很热,对吧,伯爵?”她问。

“是的,夫人,您将门和百叶窗都打开,想得太周到了。”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伯爵感觉到美茜蒂丝的手在发抖。“但您,”他继续说,“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只披一条纱巾,您觉得有点冷吧?”

“您知道我这是在领您到哪儿去吗?”伯爵夫人问道,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是在朝温室里走,您看,那间温室就在那里。”

伯爵看了看美茜蒂丝,像是在问她。但她只是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基 督山也就不再问了,他们走进了那间结满了果实的温室里。这时虽然已经是七月份了,但却依旧在用人工的温度代替阳光来促使果子成熟,法国的阳光常是这样的不足。伯爵夫人放开了基 督山的手臂,伸手摘了一串葡萄。“瞧,伯爵,”她微笑着说,但那种微笑的表情是这样的悲伤,使人觉得几乎可以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瞧,我知道我们法国的葡萄是无法和你们西西里或塞浦路斯的相比的,但您应该可以原谅我们北方的阳光吧?”

伯爵鞠了一躬,犹豫了一下。

“您这是拒绝吗?”美茜蒂丝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

“请您原谅,夫人,”基 督山回答,“但是我从来不吃紫葡萄。”

美茜蒂丝把葡萄扔在了地上,叹了口气。邻近的墙头上垂着一只美丽的桃子,但也是依靠人工成熟的。美茜蒂丝走了过去,摘下它,“那么,请您吃了这只桃子吧。”她说。

伯爵仍未接受。

“什么,您又拒绝!”她的声音十分凄凉,似乎在强忍着哭泣。“您太使我失望了,真的。”

紧跟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这只桃子也像葡萄一样落在了地上。

“伯爵,”美茜蒂丝用一种带有哀恳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阿拉伯有一种美丽的风俗,凡是在一间屋子里吃过面包和盐的人就成了永远的朋友。”

“这我知道,夫人,”伯爵回答,“但我们这是在法国,而不是在阿拉伯。在法国,永久的友谊就像分享面包和盐那种风俗一样罕见。”

“但是,”伯爵夫人盯着基 督山,发抖的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得快窒息似的,说,“我们是朋友,对吗?”

伯爵的脸,苍白得如死人一般,血冲进他的心,然后继续向上涌,把他两颊染得通红;他水汪汪的眼睛像是突然眩晕的人一样。“当然,我们是朋友,”他答道,“我们为什么不呢?”

这个答复和美茜蒂丝所希望的相差太远了。她转过身,发出了一声听似呻吟的叹息。“谢谢您。”她说,于是他们又继续散步。“阁下,”在他们沉默了十几分钟以后,伯爵夫人突然叫到,“您真的见过很多东西,旅行过很多地方,受过很多的苦吗?”

“我受过很深的苦难,夫人。”基 督山回答。

“您现在很快乐吗?”

“当然,因为没有人听到我的叹息声。”

“您的快乐是否已软化了您的心呢?”

“我目前的快乐与我过去的痛苦相等。”

“您没有结婚吗?”伯爵夫人继续问道。

“我结婚!”伯爵打了一个冷战,喊道,“这是谁告诉您的?”

“没人告诉我,但有人在戏院里常常看见您与一位年轻可爱的女孩在一起。”

“她是我在君士坦丁堡买来的一个奴隶,夫人——她是一个王爷的女儿,我认她做我的继女,因为我在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值得我去爱了。”

“那么,您还在过着独身生活吗?”

“是的。”

“您没有姐妹,没有儿女,也没有父母吗?”

“我一个都没有。”

“您怎么能这样生活呢,生活中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

“那并非我的错,夫人。在马耳他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年轻的姑娘。当我快要和她结婚时,因为战争,我从军了。我以为她很爱我,能够等我,即使我死了,也能忠实地守着我的坟墓。但当我回来时,她已经嫁人了。这种事情对于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原是很普遍的。或许我比较软弱,比处于我同样地位的那些人更会痛苦,差别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伯爵夫人顿了一顿,像是喘了一口气。“是的,”她说,“而您,在您的心里依然保留着那段爱情——人是一生只恋爱一次的,您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我再也没有回到过她所住的地方。”

“在马耳他?”

“是的,在马耳他。”

“那么,她现在还在那里?”

“我想是吧。”

“您已经饶恕了她,原谅她使您遭受的种种磨难了吗?”

“是的,我饶恕了她。”

“但不仅是她,那么,您依旧还恨那些使您和她分开的人吗?”伯爵夫人手里还有一小串刚才摘的葡萄,这时站到基 督山面前。“吃一点吧。”她说。

“夫人,我从来不吃紫葡萄的。”基 督山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从没有提过。

伯爵夫人绝望地把葡萄抛进最近的树丛里。“太固执了!”她轻声说。基 督山依旧不动情,好像这种责备并非冲他而来。

这时,阿尔培冲了进来。“哎呀,”他喊到,“发生了大灾祸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伯爵夫人问到,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你是说一场灾祸吗?是的,一定是出了灾祸了”。

“维尔福先生来了。”

“怎么了?”

“他是来带回他的太太和女儿的。”

“为什么?”

“因为圣?米兰夫人刚到巴黎,带来了圣?米兰先生的噩耗,他是离开马赛不久就死的。维尔福夫人正在兴头上,一时不能理解那件祸事或不能相信这种事。但凡兰蒂小姐一听到话头,又注意到她父亲的样子,就立刻猜到了全部真相。那个打击使她昏倒了。”

“圣?米兰先生和维尔福小姐有什么关系呢?”伯爵说。

“他是她的外公。他是来催她与弗兰士结婚的。”

“啊。这是真的吗?”

“嗯,”阿尔培说,“弗兰士被缓刑了。为什么圣?米兰先生不也是邓格拉斯小姐的外公呢?”

“阿尔培!阿尔培!”马瑟夫夫人用一种责备的语气说,“你这是在说什么呀?啊,伯爵,他是敬重您的。就请您告诉他他说错了什么了。”于是她向前走了几步。

基 督山用难以捉摸的眼光看着她,他的表情是这样的出神,这样的充满着爱慕,以至她又退了回去。然后她上来挽住他的手,同时抓起她儿子的手,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我们是朋友,对吗?”她问。

“噢,夫人。我不敢自称为您的朋友,但我是您忠诚的仆人。”

伯爵夫人心里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走了开去。她还没走上十步,伯爵就看到她用手帕去抹眼泪。

“家母和您有过节吗?”阿尔培惊讶地问。

“正巧相反,”伯爵答到,“您没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吗?”

他们回到大厅。凡兰蒂和维尔福夫妇刚刚离开,不用说,摩莱尔也已经跟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