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国
三年后。
美国，芝加哥。
阿加利庄园中，到处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
皇昴走过去的时候，藤光躺在竹滕椅上睡着了，头向一边略略歪着，浅茶色的头发丝丝垂在脸侧，尤显出脸色的苍白，暖阳渲散在上面，一种透澈的感觉，就像快要消失掉一样。
皇昴抬手轻轻抚上她脸颊，藤光似乎知道似的渐渐张开眼，里面一片澄澈清明，淡淡的雾气氤氲。
“小昴。”
皇昴手指轻刮他的脸颊。“累了？”
“嗯，有点儿。”
“回房里休息吧。”
“不用了，在这儿也一样啊。”
“在这，会着凉的。”
皇昴打横抱起她，经过长长的林荫道，这个时候这里很静，一般很少有人走过。
“皇昴……”
“手挂上来。”
藤光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湿湿的潮气漫上一片蓝。
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稳重的心跳隔着衬衫传来。
“小光，我们下个月回国订婚。”
“嗯。”
“伯母一定非常想念你，爸爸说要给我们办一场盛大的订婚宴。”
“是吗，真是麻烦伯父了。”
“小光，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皇昴在她耳边宣誓一般坚定地说。
最幸福的人吗？藤光只想笑，真不知道她这一生还会不会跟幸福有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的幸福后，还能有比那更动人的幸福吗？
自从来到美国，住进阿加利庄园，日子一直过的平淡而安静。远离喧嚣，努力克制自己想过去的事情，生怕再牵动心思，无法承受这种疼痛。
皇昴一改过去的风流成性，专心学业，认真工作，这些改变让她安心，也觉得安心而满足，可是，这并不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
现在她总是很早就睡，有时会在梦中看到悦司。
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口，他们一起看过的烟花，他们唯一一次接吻拥抱，他们彼此交付的第一次，他用细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他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细语呢喃。
每夜每夜，在她梦里一次次重演。
当清晨起来，就觉得他不曾离开，一直一直都在。
不知道真正的疼痛以前，她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而已。
如今，她终于认命的承认，她再也离不开他，他住在了她心里，渗透血液中，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找寻的爱吧。
这些，成为她唯一珍藏的秘密，她仅有的能和他有所关联的存在。
就在她以为日子可以再如此平静的过下去的时候，却不得不要回国了。
虽然奈城有着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是终究要面对那片让她窒息的天空，那里的一切，她又如何可以完全割舍得掉．毕竟那里有她的家人，还有她的心也留在了那里！
不过是呆一个月，或许没有那么巧就一定能碰到他，再说就算碰着又怎样，她藤光还不会狼狈到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的地步。
毕竟，始终是他欠她的。
时隔三年，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
谢绝皇昴的陪伴，藤光独自回到家中。深吸一口厚重的空气，循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站在那里，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抬手扣了门。
吱呦一声，门开了。一个********见了她，先是投来讶异的目光，紧接着又明白了过来似的激动地捂住了嘴，顿时热泪盈眶。
藤光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妈妈，我回来了。”
惠仪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知道他们快要回来，但是并不知道具体时间。藤光当时没有让皇昴提前告知，也是为了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可是妈妈的反应也太大了些，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妈妈，怎么哭了，我回来应该高兴才是啊。”藤光上前轻轻拥住她。
“小光，要回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回来。”边说边接过她的行李，不由的叹息道：“真是个孩子呢。”
“是，是，下次我记得了。”走入玄关，踏入屋内，环视四周，这里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接着便看到了走出来的爸爸，藤光微怔，在她印象中，爸爸向来都是严肃有加，可是现在的表情，也有些动容。
“爸爸，我回来了呢。”
“回来就好，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吧。”中年男人的声音透着一丝关切，虽然还是那张严肃的面孔，但其中的爱意，藤光全部都领会的到。
“嗯。”她轻声应道。
“你是怎么照顾你自己的呀，怎么瘦成这样，你到底有没有吃饭？”惠仪抚上她的头，便开始哭，藤光鼻子一酸，紧紧抱着她，妈妈的眼泪让她好心疼，总觉得有些悲恸在里面，张开手抱住她的肩膀，想多少可以安慰一下她。
“没有瘦呢，那边的东西满好吃的呢，皇昴也有好好照顾我，妈妈不要哭了，妆都花了。”
“惠仪，在孩子面前别哭得这么难看。”爸爸拿纸巾给她，嘴上责怪，脸上却是满满的担心。
“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现到是肚子真的好饿了呢，好想吃妈妈做的东西了。”过了好一会，她才从的肩膀上抬起头。
“对了，我来准备吃的呢，你先上去换下衣服，等一下好了我来叫你呢。”她终于不再哭了。
“好，今天要大吃一顿了呢，我先上去了。”笑笑着拿起行李，便上楼了。
房门打开，一切都没有变，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衣物尽褪，无意中从浴室里的镜子中才看到自己，是真的有些瘦了呢，难怪妈妈会担心。
伸出手，抚上镜子中的脸，看自己的手从额头到下巴，就如同那夜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一样。
可从，手指上传来的是冰冷刺骨的寒冷，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应该是很温暖，很温暖的。
那温暖应该是让她一千个夜晚细细体会的，不应该是这样冰冷的，不应该是！
悦司，失去了他，那温暖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永远也无法感觉了吧。
摇摇头，果然还是无法面对这个环境，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无法不去伤悲。
也许还是不能面对，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平静的去面对的一天。
拼命压抑下的思念越发的膨胀，这爱从不曾淡化过，即使两个人都选择了放弃，它依旧存在于身体的每个细胞中。
“小光，我可以进来吗？”惠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呀，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妈妈的表情有些奇怪。
“结婚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惠仪关切地问。
“嗯，皇昴说他会差人忙这个事情，很快就会准备妥当的。”
“那就好，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妈妈，什么事情？”
“当年你走之后不久，有一个男生曾经打电话来找你，后来好几次出现在我们家外面，不敲门，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站着，有时十几分钟，又是几个小时，我在想，他是不是你曾经提过的悦司。”
藤光微怔，有多久没有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淡然地笑笑，“是又怎么样呢，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小光，当初让你跟阿昴出国，没想到你会答应的那么快……你的选择，是不是跟那个叫悦司的男孩有关？”
“妈妈，悦司他……应该早就结婚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你能想开就好，皇昴是个好男人，妈妈看的出他很疼爱你，女人一辈子能碰到这样的男人是福气。”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了，妈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我相信你能处理好那些事情。”惠仪看到自己的女儿变得成熟懂事，放下心来。
藤光洗漱完毕，刚刚沾到枕头，皇昴的电话就打过来。
“喂！”
“小光，是我。”
“嗯，有事么？”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奇怪，才一天不见，就已经这么想你。”电话那端是熟悉的低低的笑声。
“唔，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们见面吧。”
“明天早上九点有一个会议，大概要开一个小时。”
“这样吧，我十点半在天桥那里等你。”
“好的。”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晚安，我爱你。”
“安安。”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藤光开始笑，皇昴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样的甜言蜜语更是经常在她耳边诉说。
她知道，他对她是认真的，如果说三年之前她不肯相信，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信服了。
妈妈说人要知足常乐，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她不能太贪心，有皇昴这样的爱人，她该知足了。
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庸人自扰的事情，不做也罢。
这样的爱人，这样的生活，没有理由不满足。
起身走下床，站在阳台上看外面的世界，发现今天的月光也特别明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从购物中心买了一些东西，藤光大包小包地提着走到天桥上面，等着皇昴的到来。
已经到了十点半，皇昴还是没有出现，藤光猜想是会议延长了。
凭栏而立，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潮涌动的街头，兀自出神。
蓦地，她背脊僵硬，如电影慢镜头般，穿过所有的存在，看到了他。
一条街，隔着相对的彼此，不算远的距离，可以如此清楚看到他的脸，当然，他也看到了她。
不再是记忆中清俊的面孔，思念，痛苦，毫无保留的映现在她的眼，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这样表情，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
藤光眼睁睁看着他朝她这里快步走来，很想逃开，可是腿脚仿佛不停使唤似的，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宽阔的马路，来回的车辆，那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越过栅栏跑上天桥。
站在她面前时，已是气喘吁吁。这么久没见，他变成熟了，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的胡渣。
整个面目的轮廓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成熟了些，如同过去一样，他用那双寒潭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这种目光让她胸口一阵紧涩。
“小光。”他轻轻地唤她。
“悦司，好就不见。”藤光微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而暗中握紧双手，紧张地沁出汗来。
悦司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三年不见，已经生疏到如此地步了。
“呐，悦司，这些年你还好么？”
“嗯，你呢？”
“还不错，下个月要结婚了呢。”
悦司一怔，眼底闪过一抹讶异，神色黯淡几分，牵强地笑说：“是皇昴吧……那，恭喜你了。”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藤光眼底闪过不被察觉的失落，笑着说：“悦司已经工作了吧？”
“嗯，在贺岚的医院，一名普通的医生……”突然，他的视线被某一处吸引了去——
顺着他的目光，藤光看到他在看着自己左手的那个指环，尴尬地摸上那个戒指，试图摘下，却被他阻止道：“小光，别摘。”
“啊？”
“你说过永远不会摘的，更何况……即使你还给了我，它也没有去处，你替我保管吧。”
“嗯。”
两个人再无别的话语，气氛有些凝滞，藤光正思索着语言如何打破沉默，看到他缓缓抬起手，就在她以为他要抚上她的脸颊时，身子蓦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诧异地回头，“皇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他看着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悦司一眼。
藤光看看一脸苍白的悦司，咬咬唇，被皇昴拉走。
车厢内，气氛降至冰点，皇昴的表情从出现就一直板着。
“小昴，你在生气？”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我跟他无意中碰到，没想到会那么巧合。”
“小光，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不知道。”
“我看得出，你在害怕，这说明你还是在意他的，对吧？”
“怎么突然这样说……”
“听我一句话，悦司不适合你，若是换作其他人，我或许会选择退出，可是悦司不行。”
“悦司和我早已是过去的事情，我既然答应跟你订婚，就不会再有二心，你不要多想。”
“但愿是吧……”皇昴摸摸她的头，发动引擎。
藤光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道路和道路两旁的树木变得迷乱起来，变换着形态。
“听说我们回国，凉昔和锦川要特地回奈城来看我们。”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绝夜。贺岚和秀丰也会来。”
“嗯。”
车内再度陷入静默，许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皇昴打开音响，频频换了好几个台都找不到满意的，索性关上。
藤光知道他在心烦意乱，事情的缘起是她，她是不是该说几句……欲言又止，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抓住他的手。
皇昴身子明显僵硬，慢慢收紧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
时隔三年，绝夜的招牌地位在奈城的PUB中还是首屈一指，无人撼动。
再度见面，才惊觉时间带给人的变化之大。贺岚和秀丰成熟稳重了很多，凉昔依旧美丽，她身边的俊朗男子江锦川也是一表人才。
贺岚在奈城市中心医院做了医生，秀丰子承父业在家族公司打拼，凉昔和爱人江锦川历经波折，最终走到了一起，两个人目前已经订婚。
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人生际遇，谈及彼此的遭遇生活，都不胜唏嘘感慨。
屋子里的人闹哄哄的，藤光觉得有些闷，拿着一瓶灌装啤酒站到阳台上透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藤光回头，竟是贺岚。
“心情不好？看你气色有些差。”
“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吧。”
“还以为你们去了美利坚不会回来呢，没想到我们几个还能聚在一起。”
“奈城是我的故乡，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大家都找到归属，凉席跟锦川结婚了，你跟皇昴也要订婚了，真羡慕你们。”贺岚不无感慨地说。
“呵呵，贺岚你的条件这么好，还愁找不着女人？”
“可是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难呐……”
“是啊，这样的人一生之中出现一个，就已经很幸运了。”
“小光，你说实话，真的忘记那个人了吗？”
藤光沉默不语，忘记，那里就这么容易呢。
“阿昴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他爱的并且真心爱他的女子，当然，我很希望那个女子就是你。”
“我会试着爱他的，至少我现在一直在努力。”
“并不是所有事情靠努力就能实现的。”
是啊，并不是所有事情付出就有回报，就像她曾经那么努力地爱过的男孩，如今不也是……
“你知道吗，悦司……他过的并不好……”
“啊！怎么说？”听到贺岚主动提起悦司，她有些诧异。
“你走了之后，他的成绩曾经一落千丈，后来慢慢赶上，却再没有当初的辉煌，一方面因为你的离开让他深受打击，另一方是怡君事情让他分心……毕业以后的工作也不尽人意，听说后来怡君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可他也没有弃她不顾，一直悉心照料她，我猜他……过的大概很辛苦……”
藤光惊愕，怪不得再见他时，他看起来那么憔悴，这些年，他过的什么生活。
“我一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你的医院工作，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愿意跟和我有牵连的打交道。”
“你很聪明……可是能怎么办，整个奈城的医院都要让皇氏三分，皇昴不要的人谁敢要，我是看不下去才会暗中帮他的，毕竟，他对小光你来说，是不容忽视的人吧。”
“谢谢你，贺岚。”
“我是为了皇昴才跟你说这些，我不想他得到的只是一个徒有空壳的你。”
“如果是为了皇昴，你应该不会对我提起悦司，更不应该引起我的同情心。”
“就算我不提，你就能真的忘记他了吗？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认真想清楚自己的心，当时你走的那么匆忙，跟悦司的事情并不能算了结，你们之间欠一个解释。”
“贺岚，你放心，皇昴的幸福，我来给。”
“小光，你扪心自问，你能做到吗？最起码，这三年你做到了吗？”
藤光怔住，是啊，她只是一遍遍对自己保证，对他人保证，她会好好待皇昴，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这种空头支票式的诺言，除了给他虚无的假象和期待外，还能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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