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穿越之平生不会相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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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四爷回到京城之后,受了皇命去江南。翠翘和东珠依然留在宫里。因年底的时候,德妃生辰,四爷派了人送来寿礼,是蹲万“寿”字花瓶,又差人送了些江南的蒸糕、果品和一些小玩意,长春宫里的众人都分得有一份小礼,东珠亦得到一份,可翠翘偏偏没有。翠翘虽然不挂念礼物,但自己独落了单,说不上来为什么,心中一片怅然。

那日是四爷的福晋端琳进宫里来送礼物的,翠翘倒是没有遇到,因正好随胤禎出了宫。

胤禎当日在木兰围场,猎了果子狸给良妃做了一副手套,后来又得了白狐,问翠翘要不要,她又不知道拿来做什么,所索就推掉了。

自塞外回来之后,胤禎时常来找翠翘。宫里又闷,东珠因为要忙着大婚的事,并不能时时陪着她。胤禎倒有法子出宫去,又是一个率性的人,比四爷好相处,开得起玩笑,后来混得熟些,翠翘常常打趣他,他也并不计较。她并不完全是内向又冷清的人,对相熟的人,倒也放得开,性子一下就显出来了——有点小女子的娇态,很多事情自己倒不乐意拿主意了,总是仗着有旁人呢。

胤禎后来仿佛也有点看不下去她的“与世无争”了,便讥笑她说:“天塌下来,你管不管?”翠翘回说:“天塌下来又砸不到我头上。”她站到他面前去与他比身高,似笑非笑的表情,真真如小女孩模样,胤禎呵呵地笑。他那里了解她的心酸,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仿佛自己什么样都行,偶尔也想着无论如何也应找个人来靠一靠,可她知道没有,只得咬一咬牙坚持下来。

所以,当她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而旁人能为她做决定的时候,她绝不过问。胤禎后来仿佛也摸透了她的脾气,冷清也不过是她的保护色,他渐渐也与翠翘碎碎念些不相干的事。

这日两人刚出得神武门,上了景山东大街。那街边摆了一个摊位,插了一个青色滚边的幌子,幌子上画了一个乾坤八卦图。胤禎很小时就跟着文华殿的太傅们学了《周易》,但见那图上,天干地支仿佛有一个方位画错了,他不免多看了几眼。幌子在风中一展,胤禎近看,才发现是那幌子太旧的原因,有一处竟被磨了一个窟窿眼。

摊位下坐了一位算命生先,见他多瞧了几眼,招揽生意说:“公子,过来算个命吧。”翠翘走在胤禎前面,算命先生这样一喊,她回头来一看,只见那先生络腮胡子,轮廓分明,眼睛是深褐色,深深陷下去,有几分异族风貌。翠翘心里“咯噔”一响,心想,这人她见过啊。那日在草原时,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有其事,她去到雍正五年,她分明听到他给四爷请安时,说自己叫苏尔特哈什。当时虽然就着烛火,但是因他长像特别,她倒有几分印象。

胤禎笑了一笑,说:“我看汉人书生算命的居多,不知道先生算得准不准?”

苏尔特哈什一挥手,让胤禎座下来,说:“何妨一试?”

胤禎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说:“好,那我来测一个字。”

苏尔特哈什打开了砚台,胤禎拿起笔想了想,写了一个“翠”字,苏尔特哈什说:“公子测什么?”

胤禎说:“仕途。”

苏尔特哈什说:“上羽下卒,是凶字。”

胤禎说:“怎么说?”

苏尔特哈什说:“《史记》天宫书中有记,南方众星为羽林天军,谓王者之翼也。《礼曲》中有大夫死而谓卒。折断双翼,何不算凶字。”

翠翘心想,这样说来,他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胤禎笑了一笑,在“翠”字的旁边,又写了一个“翘”字,对苏尔特哈什说了两个字:“姻缘。”

苏尔特哈什看了看,便说:“《广韵》里遥也,殷切期盼为翘。非良缘,凶字。”

胤禎笑道:“不准。”他大婚在即,自然是不准的。

苏尔特哈什又说:“‘翠翘’二字,皆有羽字,《说文》中羽也作翎,众矢之的也。仕途与姻缘一线相牵,毁去一方才能成就另一方。”

这样说来,不是要毁去姻缘,方能成就仕途。胤禎更是不信,他是皇子,众大臣里恨不得将女儿下嫁给他来成就仕途,那可能有“毁去姻缘,方能成就仕途”之说。

翠翘也觉得苏尔特哈什算得不准,虽然她知道胤禎将来未见得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但是这可和姻缘一点关系也没有。翠翘不喜欢胤禎拿下了她的名字来测字,便催他走。

胤禎只当好玩,丢了碎银给苏尔特哈什。苏尔特哈什不收了,叹道:“你若不信,等到那****再加倍给我不迟。”胤禎觉得他真真迂腐起来,就算他说得都对,等到将来他上哪里找他去。可他见苏尔特哈什不收银子,得,他想当冤大头可没人拦着他。回头见翠翘走得远了,胤禎便收起银子跟了上去,这一切抛掷脑后。

九阿哥在东大街开了间玲珑阁,卖些古玩青铜玉器等等,胤禎拉着翠翘去凑热闹。胤禎备了贺礼过来,是一把玉骨的扇子,扇面写意,画一只翱翔的大隼,大隼侧着头,目光凌厉气势汹汹。下有“江南第一才子”印,是前朝唐寅的墨宝。

翠翘笑着对打趣他说:“你送这个送得不错,他若不喜欢,又可出售。”闹得胤禎脸红,瞪了她一眼。那日店里才新开张,人来人往地热闹,九阿哥命人上了茶,安排了二人去花厅里稍等,自己便出去了。

翠翘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内堂里多宝格里之上,陈列了许多古玩,玉器雕得剔透晶莹,山水诗画亦出自名家。在墙角梅花洋几上看到一方印石,天然的狰狞石峰,还未切割,是仿佛是上等的寿山石。她跟古雅仁呆得久了,对古董鉴赏也破有几分心得,心中啧啧称赞。

胤禎在一旁喝着茶,翠翘问道:“九阿哥皇子做得不够,做起皇商来了。”

胤禎说:“皇阿玛根本就不知道呢。”想也是,那些大臣自然是不会“身先士卒”地上书向皇上告发。她在那寿山石旁流连了多时,胤禎问:“你喜欢?让九哥送你。”

翠翘瞪了他一眼,方说:“不要。”

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九阿哥方才春风满面地进来,见了胤禎便问:“怎么有空上这来?”翠翘倒数落起胤禎来:“宫里头最闲就数他了,整天东歪西歪,也不知道干些正经事。”

胤禎不乐意了:“就我东歪西歪,那你干嘛跟着?”

翠翘眨了眨眼,说:“是你叫我出来的哦。”

九阿哥笑着说:“德妃不是闹着要收你的心,为你娶福晋吗?”

胤禎听到这里脸就绿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翠翘抓住他的小辫子,笑着说:“他正烦恼这事,这会儿子正挑着呢。”其实说是挑着,内务府里早已内定了人选。翠翘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挑的,完颜姑娘不好么?”

九阿哥说:“我看皇阿玛和德妃也是这个意思,加上这次又命她父女进京,八九不离十了,就怕老十四闹脾气。”

翠翘说:“十四爷不是见过完颜姑娘了么,她生得美貌,十四爷见了她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胤禎说:“什么跟什么啊,你将天下男子都看低了。”

翠翘原是无心说的一句话,见他反应那么大,方才笑着说:“依我说呢,你定然会娶她,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胤禎赌气说:“赌就赌。”

翠翘收了笑,因他斩钉截铁说赌的神情,似极了四爷。她心里一怔,倘若十四阿哥未曾娶姓完颜的女子,是否历史并非她以为的那样?转念又想,大局已定,岂是他能回旋得了的。

可是她还是很好奇呢,倘若没有那样的历史,历史该向哪个方向发展呢?翠翘喃喃地说:“那我真希望你赢。”她那时背过身去看多宝格上的青铜器,胤禎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倾斜,不免神色一滞。

他们出来得太久,回到宫里时,已是申时末,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夹雪。从东华门进来,宫轿在南三所里停了下来。宫里规定,还未到弱冠的皇子,都住在南三所里。胤禎让保定去拿了一把青绸伞。那时,翠翘正待离开,他在廊下一站,将她叫住。背后是阴沉沉的天空,他穿了绛紫花缎的常服,一双米珠皂靴,腰间系了七彩玛瑙玉玦,非常风流倜傥。

翠翘微微一笑,说:“不用了。”便向九龙壁的方向走去。他追了上来,拿了一件哆罗呢袄子给她。

翠翘有些受宠若惊,胤禎说:“这是西洋的段子,受雨。”她后来回到良妃宫里,玉景问她打哪来的袄子,里子竟是云狐打的底,非常昂贵。

翠翘后来拿来还他,胤禎倒不要,只说是她穿过的,不要!

新年前,皇上命内务府下了彩礼,将东珠与十三阿哥的大婚,定在腊月二十八日。皇上按旧俗免了早朝,在御花园宴群臣。

东珠是从舅公明珠家被接到宫里去的。翠翘天未亮便醒来了,那些嬷嬷起得更早,四更天过后便窸窸窣窣小声说话,闹得人再也睡不下去,翠翘索性起来为东珠绾发。等吉时到了,命妇们会接东珠进宫到诚肃殿去。皇上赐了新的府邸给十三阿哥,但今晚并不住过去,为着方便,依然住在宫里,等到明白向皇上行了三跪三拜礼之后,再接到新的十三阿哥府里。

东珠绾了漂亮的发髻,对着银镜坐了一会,因为没有睡好的关系,或是烛火的原因,脸色显得有些蜡黄。那气氛有点沉默,异常的安静,常年跟在东珠身边的苏嬷嬷说:“我当闺女时,还兴哭嫁。现下这旧礼算是废了。”说毕将东珠的头揽到自己怀中,很小心地揽着,生怕那刚梳成的头乱了开去。

翠翘笑着说:“以后不必常住在宫中,姐妹见面也极是方便。”

东珠说:“是啊。”却是有气无力的。

辰时宫中的命妇便来了,辰时三刻,左都府外锣鼓声传到一片嘈杂的后院。苏嬷嬷将霞帔盖在她的凤冠之上,霞帔留有红色流苏,下坠圆润珍珠。微一用力便左右荡开,碰撞在一起,马上又弹开。东珠觉得好玩,突忆起一句诗来,低声念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觉得这句再贴切不过,断简残编地看去,她愿意这样来理解——他知道她要成婚了,差人送来了一双明珠。

门外锣鼓声声,似在催人离去。苏嬷嬷问东珠还有什么落下了?东珠摇头,行到门槛处,回头又想起一件,扯了一笑,突兀地说:“把那对夜明珠拿去还了,我可不稀罕。”

翠翘浅笑,心想着她这会儿子倒有心思玩笑了。

前日里下雪,舅公家里宴宾客,她们二人被胤禎拉去吃烤肉,遇见九阿哥。他差人送来东珠的新婚贺礼,是一对夜明珠。

苏嬷嬷扶东珠出门,十三阿哥护送来的花轿等在门外等了多时。依宫里规矩他蟒袍补服,英姿飒爽地坐在棕色蒙古马上。东珠当然看不到了,被红色盖头挡着。苏嬷嬷扶着东珠上了花轿,她从盖头下沿看到轿夫侧下的轿栏,东珠有片刻迟疑,低头钻进了花轿。如来时一样,敲锣打鼓的仪队又敲锣打鼓地离去,敲不尽的欢庆。

眼见着接亲的人走远了,明珠家阖家跟着入宫。明珠现在已经没有在朝为官了,但照旧是要进乾清宫向皇上请安谢恩,众人从午门入宫,到了太和门便兵分两路。男子去了前朝,家眷们留守后宫,女眷的院子是单独分开的。宫里新年的团年宴本来就人声鼎沸,今年又夹着十三阿哥的婚事,越发显得有些乱哄哄地热闹。

所有的女眷安置在钟粹宫,又把旁边的景阳宫做了戏台,离着御花园近,又多一处游玩之所。良妃正陪宜妃打马吊,她并不喜欢打马吊,可巧她来的时候,德妃出去,缺了个空,她总不能扫了总人的兴致。翠翘请了安,便去诚肃殿里看东珠。

诚肃殿在太子毓庆宫旁边。从钟粹宫里出来,过了麟趾门,再左转就是诚肃殿。东珠从四更起来便没有吃东西,翠翘拿了些梅花样的酥梨糕给她。

苏嬷嬷见了便说:“可不能私下吃东西,怪不吉利的。等到新姑爷揭盖头,再吃不迟。”

东珠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苏嬷嬷说:“人生就这一日,忍一忍。拜过天地,你们要过一世,自然是一世的吉利更重要。”内务府算好了吉时,巳时皇上要在坤宁宫里为东珠与十三阿哥主婚,此时尚有些余时。

昨晚下过一场小雪,初冬的阳光照在庭中假山上,白雪溶去,有些寒凉侵骨。金色阳光却别样柔和地在白色的雪上跳跃,再折射入房内。将光亮突然那一个身影挡住,只觉得阴沉沉的凉。翠翘向身后一望,看到胤禎进来。苏嬷嬷起来让座,翠翘说:“怎么是你?”

胤禎笑着回说:“难不成还是老十三,他这会儿子来,才不合规矩,只怕还要被你们取笑,犯不着。”

翠翘许久没有见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着的原因,突觉他好似高了些,身子将大半个门的光线挡住,反问道:“你来我们就不能取笑了?”

那丫鬟婆子站了一屋子,皆嘻嘻地笑开了。胤禎傻笑,翠翘便笑着问:“你到这里来凑什么分子?”

胤禎说:“得得得,你们爱笑多久笑多久,要不是九哥让我跑一趟,我还懒得来呢。”胤禎说毕从怀中拿出一个雕着牡丹花的银制小盒。

翠翘“咦”了一声,说:“这盒子怎么在你这里?”那里面是九阿哥送给东珠的一对明珠,辰时出门时,不是让人送了回去吗?

胤禎说:“那有退回来这一说,九哥让我再送过来。”

东珠原是静静低着头坐着,霞帔上的珍珠一动也不动,她这会儿用手撩开霞帔,苏嬷嬷惊叫了一声,忙让她放下来。胤禎原是想将盒子递给翠翘的,这会见了东珠撩起霞帔也不知要给谁了。东珠说:“我不要,他若也不要,就丢掉吧。”

胤禎一时尴尬,翠翘便笑着说:“那玲珑阁不是生意红火着么,就送这么两颗破珠子,是我,我也不要。退回去,赶明儿让他送更好的。”

胤禎心想,那是破珠子,西域来的上等夜明珠。翠翘维护着东珠,眼神倒有几分轻蔑,仿佛在说:“怎样,我偏说它是破珠子。”

胤禎心里不禁一笑,对翠翘说:“你要还回去,你拿去给他。”自己率先出离去,给翠翘打了一个眼色。

胤禎在乾清宫外的咸和左门边等她,胤禎说:“怎么这么慢?”

翠翘瞥了他一眼,咕哝说:“上吊还要喘口气呢。”她喝出一口气,一圈白雾。

胤禎嘻嘻一笑问她:“冷不冷?”

翠翘问他:“叫我出来有事?”

胤禎想了想说:“东珠她——”他突然转了话题,眯起眼来打量她:“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亏我还念着你,给你留着好东西呢。”

翠翘问:“什么好东西?”

胤禎说:“现在没啦。”十足的小孩子脾气。

翠翘一笑:“哎哟,生气啦,小气。”他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翠翘将雕花银盒塞入胤禎怀中,转身欲走,却被胤禎拉住。胤禎说:“你不要,我就丢了。”说毕真要向天上一抛。虽说皇家富可敌国,可那银盒精致小巧,丢掉未免有点暴殄天物吧。翠翘忙说:“她与你开开玩笑,当什么真。”胤禎这才沉声说:“东珠喜欢的人是九哥,你知不知道?”

看他平常好像什么事情也不上心似的,翠翘没有想到胤禎会知道这事,当下只定定望着他,问道:“十三阿哥知道么?”

胤禎说:“不清楚,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可这种事情怎么好去问,更何况今日是他们新婚。她丢给他一个白眼。胤禎说:“本来嘛,这样的事,你问我,我哪里清楚,不过多半应该是不知道的。他与四哥才从江南回来,再说知道了有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这个游戏规则里,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不过是附属,而爱情什么也不是。

既然东珠不要,翠翘决定还是夜明珠还给九阿哥,她一边走一边对胤禎慎道:“送什么不好,偏要送明珠。”胤禎笑着说:“也没有什么不好,若有一日捅破了那层纸,九哥还可说,那****也是无奈,才送了明珠呢。诗文上原有典故——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一来东珠也不至于太尴尬,二来保全了他多情贝勒的美誉。”

“你还有心思说笑?”她停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回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她懒得跟他说话,继续向前走,胤禎跟了上去,她嫌他有点碍眼,便说:“你什么时候能干点正经事啊?”

胤禎笑着说:“现在就是正经事啊,你的事,我向来正经得很。”

翠翘只有翻白眼的份:“我不必叩头谢恩吧。”

胤禎说:“翠翘,你与我说话跟与旁人说话不一样。”

她瞟了他一眼,仿佛默契,那语气在问:“怎么不一样了?”胤禎说:“就好像你对东珠、对良妃、对九哥说话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的,你别不承认,你对我总是大大咧咧来着。”

翠翘说:“那是因为——”你比较好欺负,她突然有了这一层的认知,坏心眼地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胤禎说:“怎样?”

翠翘说:“因为你比较和蔼可亲啊。”

胤禎嗤之以鼻,反驳道:“那是因为我总让着你,好不好?”

她瞪了他一眼,说:“那你干嘛要让着我?”

胤禎愣了一愣,对啊,他为什么总要让着她呢,他脸上一红,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阿哥,你总不能对我大呼小叫,我们还没有熟到这地步吧?”有吗?她有吗?好吧,若有,那也是恨铁不成钢。

二人一边闹着,一边向西暖阁走去。这会儿皇上在西暖阁里与臣子们闲话,胤禎进去叫九阿哥,翠翘在外面等着。交泰殿的方向突有一行人走来,翠翘听得执事的太监报道:“四阿哥、河南巡抚李锡、安徽总兵……”

她站在西暖阁的西边,看到几顶金色软轿过来,轿顶上薄薄一层昨日积雪。四爷先下了轿,他今日穿藏青色朝服,披了镶着灰鼠毛边的云肩,又戴了两眼花翎的暖帽。帽上那血红色的珊瑚珠子,在雪地里分外地明显。

那群官员簇拥着四爷上了石阶,他一路低着头,直到上了台阶,突然在盘金龙红柱旁看到她,四爷的表情刹那呆滞了起来。官员们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纷纷向翠翘看来。翠翘闪到盘金龙红柱的后面去,她侧着身子,偏又不甘心似的转过头来,那知与四爷四目相接,怦然心动。

等到执事的小太监催四爷一干人进殿之后,胤禎从西暖阁里出来。翠翘舒了一口气问:“办妥了?”他适才进去的时候,担心被皇上瞧见,没敢入正殿。

胤禎说:“皇阿玛在和九阿哥说话呢,我交给梁九功。”

翠翘这才点了点头,要回诚肃殿去。胤禎跟在她身后,突想到一件好笑的事,便说:“你猜九哥今年给我的贺年礼是什么?可糊涂了,是我去年赠他的《梁园飞雪图》,我就觉得怎么这么眼熟。去岁福建进贡了二张水墨画,皇阿玛赐给我一副,刚才在暖阁里见到另一副,才想起来。我正愁不知道今年送九哥什么好,我这会儿子想到了。”

胤禎笑着说:“他去年赠我的玉弥勒,我今年也送还给他。”

翠翘笑了一笑,胤禎问:“翠翘,你呢?你要什么礼物?”

翠翘说:“怎样,你还想明年赠还给我?”

胤禎眉头一皱,急着说:“我哪有那么小气。”二人刚下得台阶,梁九功出来叫住胤禎。他适才进去的时候,被皇上瞧见,这会儿子传见呢。

刚才的精神气这会儿全没有,胤禎说:“那我晚上去良妃处找你,你等着我。”

翠翘心想,东珠的大礼一成,她自己也要回舅公家里,她刚想叫住他,可见胤禎早已随梁九功进了殿里,听不见了,只得作罢。

翠翘虽然与东珠是嫡亲的姊妹,但是宫里规矩森严,她又不是长辈,大礼时并没有到坤宁宫去。听着仿佛有些喧闹声,再来是鞭炮声,又听到唢呐的声音。翠翘倚在诚肃殿的朱漆大门边,苏嬷嬷拍手说:“想是大礼成了。”

翠翘说:“是啊。”

按旧礼,坤宁宫里大礼已完,迎亲送亲的人,便不能再见新娘子。只有等到第二日,新人进宫来向皇上谢恩之后,方能再见。内务府命了女官去十三阿哥房里等候,晚间吉时一到,东珠与十三阿哥饮过合卺酒,这日大婚也就完毕了。

皇上在御花园开宴,一直闹到晚上去。午门外在放烟火,东珠又不在了,翠翘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在箭亭那边等舅公家的人来,等着出宫。可宫里的人仿佛一年到头难得热闹这么一次,又是皇子大婚,通宵欢愉,大红的灯笼一串一串排过来,廊下几个宫女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那样的欢乐,这一切仿佛都是别人的,翠翘自己倒快乐不起来。真奇怪,一闭上眼竟看到今晨在皇上西暖阁前的四爷,他暖帽上的血色珊瑚珠子在雪地里一晃又一晃。

她正想得出神,一双手自身后伸来蒙住她双眼。翠翘浅笑,去拍那双手,叫道:“十四爷?”转身一看,可不正是他。胤禎呵呵一笑:“这么快猜到,多没劲。”他拿了石亭上的糕点,一边吃一边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害我好找。”

翠翘说:“你找我什么?”

胤禎说:“八哥、九哥都被人拉去吃酒了,没人陪我玩。”

这话倒有些孩子气,翠翘闻得隐隐有些酒气,知道他适才定是喝了些酒了,问道:“要不要我叫人去取点醒酒的汤来?”

她起来去叫人,胤禎忙拉住她手说:“别去。”他手心里一热,仿佛煨着她手指的温度,她纤手小巧,柔软无比,与他的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胤禎心里一惊,忙将手缩了回来。

翠翘没有察觉,问胤禎道:“十三阿哥这会儿子在哪呢?”

胤禎说:“被人拉着灌酒呢。”见翠翘神色凝重,便问:“你担心东珠?大礼都成了还担心什么。”

翠翘说:“大婚成了也不见得会幸福啊。”

胤禎倒是第一次听旁人这样说,自小几个哥哥的婚事,都是皇上做主定下福晋,也没听人说幸福不幸福,仿佛原本就是这样,他应当娶,她应当嫁,没什么幸福可言,这个词本来就那么遥远。

胤禎说:“皇子娶妻,许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再说,感情总是可以培养。”

翠翘说:“可是如果娶到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不是更好么?”

胤禎说:“话是这样说,可是嫡福晋总是由宫里订下来的,自己喜欢的人——”胤禎想了想说:“总还有可以娶为侧福晋或待妾。”

不,不,不是这样的。翠翘说:“倘若你喜欢她,你还舍得让她受委屈,做你的待妾?”

胤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说:“难不成还要休掉福晋,可依大清律法,皇子福晋向来不是随便能休掉的,她若没有大的过失,那能说休便休。再来,你看,八哥、九哥,哪个皇子不是妻妾成群,为什么非要做福晋?”

翠翘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了。

胤禎说:“你怎么那么奇怪,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翠翘说:“我人怪呗。”

胤禎突然问道:“我听良妃说,你阿玛把你许给赵书玉。”

翠翘说:“倘若我不嫁,谁都阻止不了我。”

胤禎一笑,说:“我倒喜欢你这样的脾气。翠翘,你呢,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翠翘说:“我要嫁的人,一定要一心一意待我。”

胤禎笑着说:“待妾都不能娶?谁人娶到你倒真是倒霉透了。”

翠翘啐了他一句:“你嘴巴怎么这么坏,谁嫁给你才倒霉。”

胤禎笑得更厉害了,说道:“可偏偏这世上,有很多想要倒霉的人。”他大约是说内务府呈到皇上那里的选秀名单。

只说得这一会,月已移至中天,露气上来让人觉得更冷。翠翘没有拿暖手炉出来,只得搓了搓手。

胤禎说:“我前段时间给你云狐衣呢?”早上走得急,翠翘那里想到会熬到这大半夜,根本没有带出来。

胤禎说:“去吃热呼呼宵夜去。”

若是平日里,这时辰里,御膳房早已上了闩。现下朝中大臣们还在御花园里热闹,御膳房倒也人来人往。胤禎命人拿了酒过来,翠翘以为和四爷府里的梨花酿一般淳香可口,一口喝下去,辛辣无比,竟呛红了脸,周身都了暖起来。胤禎又让人再焐一块烤鹿肉,正等着,执事的太监急冲冲地进来撞到胤禎,忙不迭地请安赔罪,胤禎心情极佳,也没责备他,让他自己去干自己的事,不必理会他。

执事的太监这才转身,向御膳房里的一个小伙计说:“快炖碗醒酒汤,加些雪蛤和白果,四阿哥这会儿子喝沉了,皇上体恤他平日为朝廷的事奔波,这身子可担不起折腾,快些炖好给送过去。”

翠翘拿了核桃软糖糕润喉,一口慢慢咬下去,然后,没有防备地听到四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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