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真的做对了吗？
我真的做对了吗？
杨凡现在都不想看林一的眼睛，那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那种只有经历过沧桑之后才会有的神情。“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你还来说这种废话？有意思吗？”杨凡眉毛一扬对林一投过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于是林一就不说话了，是的，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就这样吧，不要再想了！
他离开了杨凡一个人在街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北京的街头。熟悉的城市，却又那么陌生，也许是因为物是人非的缘故吧。
莹莹离自己的理想又近了一步，林一真替她高兴。她终于和北京最具活力的Magic唱片公司签约了，虽然只是一个近乎于打杂的吉他手，但是她还是很兴奋，至少这样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了。可是现在在她看来更值得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不用再拮据的为几块钱而犯愁了。她把这个激动的消息告诉林一的时候，林一的冷淡让她出乎意料。
“林一，你怎么了？”
“真的没事，就是太累了！”
“你骗我的！”这种时候莹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她便又急切的追问，“是不是你工作出了什么事了？”
是的，林一的工作丢了，在他回到工地的时候包工头跟他说，把工资结了，另外加上一个月补偿，立刻离开公司。他问为什么，包工头说是公司项目部决定的。简直是胡说八道的，上头的项目部怎么可能管得到下属某一个子公司的某一部门的某一个班组里面的某一个最下层的工人的去留问题。
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能说的，不问也能给你一个答案。不能说的，问了也只是浪费自己所剩无几可怜兮兮的自尊。林一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至少在这种事情上他是比较清醒的。既然一个人都编好了一个理由来骗你，那么真话他就根本不愿意说。就像当初他问宋晓萱去哪了一样，她已经在熟练的搪塞自己，那么再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林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财务已经把钱打到了自己的卡上了，用从来没有过的效率，只为了不让一个不该待在公司的人多留一天。林一必须识趣的抓紧时间离开。
“小子！上来！”班组长粗犷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循着声音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个家伙正在那栋刚封顶大楼的顶上，迎着最后的一缕夕阳，他像尊雕像。其实那个距离充其量也就像一只蚂蚁，但是他非要摆出个雕像的造型。林一觉得很神奇，这么高的距离，这么嘈杂的环境，那个家伙竟然能把声音吼到在楼下的林一都能听见，真不是一般的造诣。
林一又坐着升降机上去了，他又给林一一盒烟，这次林一倒不跟他客气了，拿了一根点燃后直接放进上衣口袋里。“啧。”班组长表示了一下不满，指指自己的嘴，那意思就是说，我的都还没点上呢，你就揣起来了，不太好吧？林一于是又给他点了一根，还是揣回自己口袋，看着那个在干瞪眼，他觉得很好笑。
“我都知道了，你小子怎么就得罪那家伙了！”
“哪个家伙啊？”林一倒是一头雾水，他的第一反应是包工头，“咱们头吗？我没得罪他啊！”
“不是，是上周五来的那个！coke的那个！”
“coke的哪个啊？那天coke来人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啊！”林一这么说着，但已经猜到了一半了，只是他有点不明白，即使是他来了，我在这里又碍着他什么事情了。
“哦，是啊，你都走了，他怎么知道你呢！他走的时候跟头嘀咕了半天，就是说你的问题，也没听太清，最后听清了咱们头说’那我把他炒了’！”
“算啦！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啊！”林一有点颓然的说着，算是一种妥协吧。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里，总是有很多东西是你左右不了的，比你强，他就能把你玩弄在他股掌之间。就跟玩弄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林一想，他确实很有本事，几句话就能够让一个人毫无理由的丢掉工作。也许宋晓萱跟他在一起是对的。他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恨何阳，一点也没有。他很平静。
“你跟别人不太一样，只是你脑子被心烦事塞住了，等你想明白了之后肯定会大有作为的！”班组长说。
于是林一就咧咧嘴笑了笑，笑得很难看。
“今天就走吗？”
“是啊！”
“有住处吗？”
这一下到把林一给问住了。是啊，我住哪呢，这个问题还真没有想过。公司要他尽快离开，他就只想着尽快离开的事情，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大问题。
“有！”脑子急速的旋转了几分钟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如果真找不到住处可以去凑合一个晚上。就是北京的地下通道，想起来有点惨，其实那个地方要比他们这个猪窝一样的工棚好上很多倍。至少在这个季节，地下通道里温度比上面要低几度。再说最热的几天有些市民都会在那个地方逗留的。林一于是下定决心，马上离开，就在今晚。
宋晓萱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皮跳得很厉害。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了自己的空间，现在的她已经是教研室主任了，所以她可以关上门在里面发愣。张杨在前一天出国了，临走时还把几个留在北京的同学聚了一下，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这次他很拖沓，因为舍不下欣欣，酒喝了很多，也哭了几次。其实现实的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凄惨，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人总是会酝酿出特定的伤感，而且很多时候是故意的。这是林一最爱说的一句话。可是大家在这一刻都没有想到他，或许，此刻他们已经渐渐的忘记他了。
张扬乘坐的班机从林一的头顶上飞过，只是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张杨透过舷窗俯视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城市，不禁有点感伤。那段青春激昂的岁月，从指缝间悄悄溜走，飞机前进的方向仿佛是岁月的迷途，等着他的是一个未知世界，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再见了，我的兄弟，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林一提着一个泛白的旅行包，洗得很干净，背上还背着他的吉他，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一辆宝马飞速的从他身边驶过，轮子压着路上的积水溅了他一身。林一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感觉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灾难的缘起就是那辆宝马，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关联，可是总是在恰当的时间里莫名其妙的联系上了。
林一站在路边，良久对着已经远去的宝马骂了一句他妈的。也不知道是骂那辆车，还是在骂这个残忍的世界。骂完后又提着包返回工地宿舍，把包放下，把衬衫脱下来，在活动房门前的一排水龙头处擦那一身脏东西，怎么擦也总感觉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于是干脆蹲到水龙头下面用水冲，水从头皮漫过头发，流过额头，流进眼睛，刺着生疼。
良久林一才站起来，头有点眩晕，拿刚脱下来的衬衫胡乱的揩了一把，丢在地上，从那个发白的包里拿出一件T恤套上，刚要拉上拉链的时候有看到了宋晓萱的相册，林一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瞟了一眼，没有拿出来，迅速的拉上拉链，飞快的跨上包离开这个鬼地方。
门口正倒进来一辆拉钢筋的大车，张牙舞爪的，林一赶紧往后面退，准备让他先进来。
货车的后轮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几次没倒过来，司机也有点着急了，使劲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往后一冲，过了石块，猛地颠了一下，就那一瞬间，只听见嘭的一声，一条黑影直直的向林一飞了过来，处于本能的反应，林一侧过身去，一阵剧痛从背上传来，林一倒在血泊中，挣扎了几下，眼前渐渐的黑了。那是一条钢绳，捆着钢筋，本来已经绷得很紧了，被刚才那一颠拉断了，弹了过来。
若不是那辆宝马溅了他一身泥水，事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林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失血过多的他趴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背部撕心裂肺的痛。
“小子，终于醒了！”班组长的声音，“你都吓死兄弟们了！”
“哎……哎……别动别动。”睡他下铺那个小四川的声音。
“快去叫她老婆进来！”钢筋班长的声音。
我还在人间啊，林一庆幸自己大难不死，此时他脑子基本清醒了，所有人都庆幸他大难不死，背上的伤口足足缝了22针。庆幸完之后又是一阵心酸，为什么不死掉呢，要是死掉也许就什么都解脱了。这个想法仅仅在他脑子里闪了一秒钟，不，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妈妈怎么办，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萱萱了，对，我不能死。
“快过来，他醒了！”然后就走廊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跑过来。莹莹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
林一很艰难的把脸侧过来，视线渐渐由模糊变清晰，终于看见了眼圈红肿的莹莹。林一使劲想憋出一个笑容，可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笑都困难，面部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双腿也已经失去知觉，这应该是麻醉药的作用。他想。可是背上的刺痛一阵一阵传来。豆粒大的汗珠马上从额头罄出。
疼痛一阵又一阵的摧残着他的身体。
视线又慢慢变得模糊，意识又渐渐的恍惚，紧接着又听见一阵慌乱，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喊医生，有人哭泣，脑袋里嗡嗡的响个不停。这阵喧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林一又昏死了过去。
……
最后一抹如血的夕阳从小区最后那栋楼的角上射过来，照着宋晓萱一张落寞的脸。所有人在一片熙熙攘攘中忽然都离开了，走的干干净净。生活还在继续，时间还在流淌，可是好大的一个空洞，要怎样填补。
何阳向她求婚了，可是她却不敢接受。她说她需要点时间，何阳依然风度翩翩的尊重她的决定。女人的心，总是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感动，宋晓萱也不例外。
她刚到楼下把自行车锁好，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请问是晓萱老师吗？”
宋晓萱一边把钥匙往包里装一边回头，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她后面。背对着夕阳，风撩起她前额的乱发，一种凄凉的美。
“请问你是？”女孩有点面熟，但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林一受伤了，在医院，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宋晓萱没听到别的就听到了林一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割在她的心上。
“林一，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声音颤抖的有点失态了。
“走吧！”莹莹淡淡一句，然后转身就走，宋晓萱慌忙跟上。
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林一他怎么了！”宋晓萱问。
莹莹还没有说话就已经哽咽了，她努力的平静自己的心情，然后很艰难的说道，“他被拉钢筋……卡车上的……钢丝绳……打伤了……”
“恐怕他过不了这关，也许你……”莹莹已经泣不成声了。
“也许什么？”宋晓萱追问道。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多么残忍，最后一面，宋晓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天旋地转，为什么会这样，消失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消息，却是这样的噩耗！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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