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情自颠簸
他本以为换了条路,便不会再碰上埋伏的人了,可前脚刚踏进了这个人声鼎沸的子晏城,十二势力的人便各派人马牢牢的包围起这个城镇。
看着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各派弟子在城中赌坊妓馆到处搜人,月纹一口气奔到子晏城里最大的客栈,交了整整一绽银子要了一间天字号房。
绕是他武功再好,也不会笨到和十二门派的势力硬拼。
况且自从云潇谷出来后,他老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被一双眼睛监控着一样,自己的行踪完全被那人掌控了去,原以为是云离,但……
过了一会,小二抗着一桶热水,吆喝着敲起门。打开门,看着那身材比他足足粗了一圈的汉字放下水桶,一脸憨笑:“客官,你要的热水到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当作小费大赏给他,汉字笑呵呵的收了钱,又殷勤的问了句:“已经傍晚了,客官要人送膳么?”
他摇摇头:“不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其实他并没有吃过,只是身处在外,一直都养成不吃他人东西的习惯罢了。忽而又想到那哄着他喝酒吃肉的少年……原来,自己早就被人破了这习惯了。
那汉子连连点头:“那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到二楼最右处的房子找管事的就行了。”说完继续一副憨笑,转身退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月纹叹了口气,望了半天木桶里热气沉沉的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慢慢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自从五台山事后,他便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的洗澡,最多就是在深夜无人时在云潇谷外的水溪中,让溪水冲刷一下泥泞的身体。
即使是入浴,他依旧是抱着残垣,慢慢潜下水中,热水在他小米色的健康肌肤上缓缓流动,低下头,让寒意的浓重的脸一起被水的热度所温暖着。
“咚咚——”这个时候,房外突然有人敲门。
他飞快的从水中起身,揭起挂在衣服架子上的黑色长衫套的严严实实。
门外人刚敲完门,便不客气的自己推开了门,瞧见屋里的情景,目光一下子呆住了,烧的脖子都红了起来。
那人还算稍有胆识,连忙背过身去,顺带把另外一个要进来的人推出屋子,才充满歉意道:“对不起……姑娘,我们是奉命来搜个杀手的,外头的人和我们说里面住的是一个公子,我们才进来的。惊扰了姑娘真是多有冒犯。”
月纹本就是背对着他们,声音不像往日那样压的低沉,如珠落玉盘一般清脆的在空中吐了个:“滚”
那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位性子不好的姑娘,不知道暗暗咒骂了一句什么后,连忙拖着另一个人,关上门就飞快的跑下楼冲出客栈了。
两人走后,屋里的人静静的凝望中水中倒印出的身影,神色淡而无情。
即便他平日隐藏的再好,此刻也无法再隐藏这一个在黑色夜衣包束下的身体,是只有女子才会拥有的娇娆妙曼,这满头长及腰的乌丝,是只有女子才会拥有的顺滑柔贴。
他、月纹、原本、便是她。
水中人平淡的表情里透出几抹嘲讽
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到了今日,她还要靠这女儿身,来保自己逃过一劫
七年。
足够一个人忘记很多事情。
忘记花的香味,忘记草的芬芳,忘记曾经一起嬉戏过的哪些蝴蝶,忘记小嫂煮的桂花莲子汤是什么滋味,忘记云髻是怎么梳的,忘记玉珠金钗的光滑,忘记胭脂花粉里透出的媚人香味,忘记那些绫罗绸缎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忘记……
一些人,一些事。
甚至,忘记,她原来也是个妙龄少女。
总是过了很久很久,偶尔,她才会突然想起,原来,自己曾经是个叫月冽的少女。
七年。
她从习惯哥哥的名字开始,学武,念书,拼了命的要把手里那把爹爹送给哥哥的剑练的挥洒自如。
到如今,残垣已经如她半个生命一般,招招式式的璀璨,不过是和她的共舞。
而她的半个生命,就是为了要帮那血海深仇,才交给了这把吞吐着杀人白光的剑。
七年.
她失去了很多,很多,很多。
她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身为女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依旧牢牢记得,她、是为了报仇,才活到现在。
七年前的月冽早就死了。
死在那次灭门的屠杀里。死在那片杀戮重重的浓浓血海里。
死在那曾经名为家的乐土里。
时日至今,她的脑里心里连五脏六肺里,都只有报仇二字。
凭一己之力,她明白自己无法杀光所有仇家,也收割不了那么多人的人命。
但是,起码,最起码,她要在那些刽子手活着的时候,偿到失去亲人,失去爱徒,失去最重要的人的痛楚。
手心微微一痛,她摊开手,凝视着手里那殷红的两道汇织成月牙形状的掌纹。世人沉浮,总是被手心的纹迹所决定,而她这一命连着她所有的亲人,都被这手掌间小小月纹所决裁。
凭、什么。
她目光愤恨的看着手中那个月牙红纹,玉牙绷紧。
她恨,恨这个东西给她和全家人带来的不幸。
多少次,拿起剑刺在这上面,伤了她自己,却丝毫伤不了它。
只要皮肤愈合,它就恢复如初,而颜色也愈发变红,愈加妖艳。
凭、什么。
直到触摸到哥哥冰凉的身体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哥哥取名月纹,只是爹爹为了保护她的存在而做的掩盖。
那么,一命抵一命,就让月冽从此在世上消失,活下去的,只有一个叫月纹的复仇少年。
她看了一眼渐渐黑沉的天色,走进窗栏,看着下面那些举着火把仍在挨家挨户搜寻她的人群。
唇畔深深的讥讽一笑。
我月纹,即使杀孽太重生生世世永不超生,也要你们这些人,血债血偿。
就算这城被包上个三圈里三圈外,只要天心石没到手上,她依旧还是要上路的。
她靠坐在床上,顺从的让黑夜一步步的包围侵噬,直到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
——冽儿,我数到一百,你就藏好,然后乖乖等哥哥来找你。
——嗯。哥哥,你不准赖皮。
一个时辰之后。
哥哥没来找她。
她偷笑着想:哥哥真笨。
两个时辰以后。
哥哥还是没来找她。
她皱着眉头:真慢。无聊死了
三个时辰以后。
哥哥依旧没有来找她。
她几次想出去找哥哥,却还是忍住没动:爹爹说过,赖皮要变小狗的。
已经一整天了。
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她又饿又累,以为自己被忘记了,再次拿出从小嫂子地方蹭来的红枣糕填起肚子:臭哥哥,是小狗。
当一夜过去,她爬出只有自己和哥哥知道的山洞,气的小脸通红。
可是,只有月谷才能长年长出,雪白的水晶兰,已被染的艳红艳红。
她尖叫,犹如一个悠久的,美好的梦境就此打碎。惊醒过来,才发现四周是夜一样的漆黑。
是梦。
“你发烧了。”黑暗中,一只凉凉的手搭上她的额头。一个激灵,她迅速的拔出放在床边的残垣,按那手伸来的方位刺向那人的心口。
“这才半天没见,嘻嘻,月——公子,你怎的又拿剑砍我?”那人不偏不躲,笑意吟吟。
“云离?!”她的身子一颤,刺出的手硬是狠狠一收。
待眼睛习惯了黑夜,才看清那站在床边的,真的是那个最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心里不可言语的情绪冲了上来,久久之后才恢复了冰冷的神态:“你怎么来了?”
黑夜里云离看不清她脸上的变化,自然不知道她情绪的变化起伏如此之大,他眨了眨眼睛,走到桌子上点燃灯火。
“乌漆麻黑的,你也不嫌难受。”他的语气里微微有些责怪之意:“现时候还早,你就算点起灯也不会引人怀疑的。”
她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便随他去了,屋子渐渐明亮,看着桌前站立的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怎么来了?”
他耸了耸肩:“喏,带你找到天心石,这本就是我的任务。”换言之,他来,只是为了完成谷主的嘱咐而已。
她的神色一黯:“你跟着我只是拖累,图已经在我手上了,我一个人也能取回来。”
“先不说这个……”他自言自语着看了一眼那木桶里的水,伸出手指往里面沾了沾,放在鼻下轻嗅。她被他一番动作震的发愣,脚底一股电流般的感觉直直穿入头顶。
这人在干什么,这可是她洗身子用的水啊。即使知道,他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只见云离抿抿薄唇,从怀里拿出瓶药,走到床边倒了一颗在手心,递到她面前:“你内功深厚,怎么会轻易发烧,这水有问题。”
她来不及回神,呆呆看着他白皙手心里那颗圆滚滚黑乎乎的药丸,心思还在体验那通体的电流。
“这是清心草磨的,虽说未必能解水中的毒,但起码能排出毒素,清心宁神。”云离看着她发烫又呆滞的脸:“怎么啦?!你不信?”
他无奈像个失去宠爱的小狗一般的无声抽泣了两下,琉璃似的脸庞被灯光照的朦胧,微微开口吞下手中的药丸,轻轻抬起月纹的下巴,娃娃脸凑了过去,以嘴灌药。
她只觉唇齿间一片冰凉,瞬间就回过了神,看清眼前那放大了好几十倍的脸孔,只觉刚刚才遭遇电流洗礼一遍的身体又轰的一声如放了千百个烟火一样炸开了花。
无法推开,无心推开,无力推开。
任那薄唇贝齿在自己唇舌间流连,所过之处清凉透心。
他,明不明白这亲昵的动作,代表什么?
她心中千思百绪杂乱无章,他此刻就未必好受。
原本只是想借机做做样子,嘲讽下这个总把怀疑当剑耍的少年,他一直以为在那一刻他必会躲开的,可是他没有躲开,就那么让他直直的吻了下来。
虽是灌药,但他不可能不明白这动作不是谁与谁都做的来的。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一沾上那人的唇,就无法控制的不肯再离开。
对比他夜里赶路吹风的满面冰凉,月纹发热的唇和脸透出的热气暖暖的包裹住了他。
齿间除了药香,就是如酒一般浓烈的醉人甜味,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明白此刻他轻吻的人和他一样同是男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犹如毒酒,看似开水,酌如蜜糖,吞下咽喉之后,才发现整个心神早已和着这杯一起烧毁。
就在他以为他已陷入万劫不复之中,无药可救的时候,身子遭人重重一推,脸上一痛,跌落在地上。
他苦笑着抬头看去,床上的黑衣少年眼神迷醉,唇畔微肿,握着剑身的手已斑斑红迹。
“你……”看着少年手心里不断渗出的红色液体,他心里一阵揪心的疼:“你刺我一剑就可以,何苦自伤……”
月纹任手心一阵阵的疼痛来刺激自己拾回应有的理智,不去看被自己摔在地上的少年:“出去。”她掩盖不住语调中的愤怒,脸色黑沉的吓人。
云离未动。
“我让你出去,你是聋了吗?!”她双目如剑,狠狠刺在他的身上。
那人的话是对的,这人留不得,这人万万不得留在她身边。
云离还是未动。
她的心一横,长剑冷冷的贴在自己脖子上,决绝道:“出去,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云离动了,他从桌子上拿起烛火台,举到两人中间,百年不变的无赖神情。
“你相不相信……我接下来这句话?”他眨了眨眼,嘴唇轻启:“你若自刎,我便****。”
“叮”的一声,残垣掉落在地上。
那被烛台映的火红的瞳孔里,透出一股不容诋毁的决意,两人对峙,终是她输了。
“你留下来,能干什么?”她忽然心生倦意,口气也软了下来。
他仍旧没有放下烛台,脸上神情却天翻地覆的一变,坏坏一笑,像变杂技一样从包袱里拿出两件紫黄色外衣,一件丢给床上的她:“我自然是不可能带你做好事的。”
这是?!
她诧异的看着手中的黄紫色衣服。
这不是妙手门门派弟子所穿的衣服么
“你从哪弄来的?”她一边脱下外套穿上这紫黄色的衣服,又从他手中接过束头的紫色绳子。有些啼笑皆非:“你不会又是打昏了人吧?”这人真的是大夫出身的吗?怎么救死扶伤的事情不见有做,伤人的事到做了不少。
云离已经换好衣服扎好头发,他拍了拍沾了些灰尘的衣摆,抬头看了看夜空里被云层遮挡住,只依稀透露出朦朦白光的月亮,笑道:“佛曰:不可说。走吧,我们要做坏事,还是三更半夜的好。”
云离不知从哪里搞了把可以折叠的梯子,从窗子里慢慢爬了下去,她则是直接跳了下去。两人穿梭在黑黑的街道巷子之中,不一会就到了一家名为“百家酒”酒馆附近。
离那酒馆还有几步的距离,他凑进她,拉住她的手,小声道:“我来的时候就打听过了,今天晚上西风阁会有几个人监视这酒馆,抓那个他们口中的神秘人,其实我早就猜出来了,那个神秘人就是你。”
她心里一惊,随即释怀,相处了这些日子,中间又被魔华道的人埋伏,他这般八面玲珑的人要是一无所知,那才奇怪。
他眨了眨右眼,带着她从酒馆的小门里进去,一边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我以前在这里做过店小二,你信不信?!”
月纹脸部肌肉抽搐,学着他小声道:“你还有什么没做过?”
他别过脸,灿烂一笑,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杀人没做过。”
月纹神情一暗,抽回被他拉着的手。
他停住脚步,贼笑着看她:“怎么,生气了?”
“我杀了很多人。”她别开他太过清亮的眸子,片刻锁定在那三个大半夜还在对饮喧闹的绿衣男子身上,脸上稍显杀意:“更不怕再多杀几个人。”
云离厥了厥嘴,把她抽出去的手再次塞进自己的手里握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