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狭窄的房间,只有一扇装订着灰色木框的窗户投入一片略带寒气的阳光,窗台前的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草,覆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暖炉早已熄灭,黑色的木炭没有一丝丝的火花,破了一角的桌子,连木纹都没有处理,空荡荡的,屋子里甚至没有挂衣服的衣架或是橱柜,这并不是一个适合享受惯了上层生活的少女居住的场所,倒像是会吸引那些常常将垃圾桶当做自己的家的流浪汉,会中意的场所,亦或是那些背着弓箭游走在丛林之中,披着披风,走在城市小巷里的游侠。
卡洛里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并没有料想中如同这小屋一般寒酸的异味,倒是有一种令人感到舒服的清香,但这并不能令她觉得开心,因为在昨天,她还舒舒服服的躺在她的柔软的,铺就着淡色柔纱的柔软的大床上,婆娑的树叶在阳光中投下片片阴影。
她掀开被子,身上还穿着整齐的衣物,只是褪去了红尼大衣,在陌生男人的住处过夜,这让她觉得不安,那点单薄的衣物,似乎能给予她一些安全感。
她并没有看见那个昨天救了自己的男人,陆斯恩。
她听闻过一些嫁给贵族的女人,在清晨一早起床时,并不是穿上她们的衣物,而是寻找她们的男人,在洛克菲勒,贵族们包养情妇,只不过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哪一个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前一刻还睡在自己的身边,但到了早上,却不知道睡在哪一个****的床上了,当然,一些同样是****的贵族夫人除外。
这并不是说卡洛里和那自称叫做陆斯恩的男人已经到了贵族老爷与贵族夫人那般的关系,事实上,两个人都算不上是贵族。前者虽然有名,但在真正的贵族眼里,也不过是颇有学识的学者,或者等她到达了大学者大魔法师伊斯雷尔·欧德修·凡·马瑟克罗那样的高度时,贵族们会对她另眼相看,毕竟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是如同贵族的权利一般,给人予威慑。后者,虽然卡洛里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看这样的住处,就知道他不可能会是贵族。一些年轻的贵族,会幻想着平民的生活,他们在自己无边的花园里,搭起一个木屋,又或是在树上盖上一个树屋,但无论是哪一种,那木屋里的暖炉似乎都永远不会熄灭,木桌上似乎都永远会有凭空出现的精美点心与茶水,更不要提,那些华贵的衣物。荡漾在不远处小湖里的小舟,在午间的时光,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午餐,一边在湖中心垂钓,一边享受他们所谓的平民时光。
显然这一些,陆斯恩的小屋,都是没有的。
当那个陌生的男人,提出带着自己去他的住处暂住一晚的建议时,卡洛里竟然觉得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情节,更像是莫泊桑的小说里,那些看上去“贤妻良母的典范”的已婚女人,却在第一次遇到那英雄式的主角,便献出自己的身体,却还要受到内心的谴责,之后一次又一次的上演香艳的剧目。
这样的小说深受洛克菲勒贵族们的欢迎,贵族们喜欢这样的角色,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得出,小说里对于这样的贪婪而且虚荣的女人的讽刺,讽刺着贵族们对婚姻的不贞,以及讽刺着女人们廉价的爱情与肉体。
卡洛里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的女人,六十年的独身生活,她也独自生活下来了。
细碎的声音在宁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卡洛里紧张的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梢带着寒意,但真正让她觉得寒冷的,却是士兵鲜亮的盔甲。
士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陆斯恩呢?
卡洛里来不及过多的思考,她要赶紧离开这里,趁着士兵还没有完全包围之前。但门前传来的撞击声却让她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已经来不及了吗?卡洛里并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她有的只是比别人多很多的学识,但那也不过是在研究古代礼仪,亦或是古代艺术方面的理论知识,显然这些东西没办法帮助她从这样的困境下脱身,或是在即将可能到来的审判里,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她甚至连士兵为何会在清早来到这小屋外的原因,都不清楚,但却有一种可能,如果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呢?
粗糙的木门出人意料的坚固,门外的士兵撞到现在也没有把门撞开,有些气急败坏的发出吼声。
透过门板,有些沉闷的吼声当然不会让卡洛里将门打开,她捏紧着发白的拳头,放在自己的胸前,目光渐渐注意到客厅木桌上的事物。
撞门的巨大声响,伴随着教堂顶端的大钟,一声声的敲响在树林的上空。训练有素的士兵,在门板撞开的一瞬间,握着长剑警惕的走入屋内,一共只有三名士兵。
“没有找到?”士兵们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实际上这样的小屋,搜索起来都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一无所获,只有一件红尼大衣,还有尚且温热的床板。
“又是一无所获,那个人跟我们说的不一样。”其中一个嘟囔着,将长剑收到腰间,盔甲的细缝里,露出埋怨的眼神。
他刚说完,狭小的客厅突然传出桌椅碰撞的声响,一名最靠近的士兵,举起长剑,朝着空无一人的桌子挥砍,他自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但桌子后传出一声惊呼,一名穿着光鲜的女子,凭空出现,她一身呢绒的衣物,显得与这破旧的木屋格格不入,背靠着墙,挤在墙角,柔弱美丽的脸,因为紧张的神色,让人更加的心生怜悯,就算是强盗,面对这样的女孩,也要踌躇。
但士兵们并没有踌躇,因为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长剑再一次挥砍而下,正如同不久前的那一次一样,但卡洛里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她紧闭着嘴巴,似乎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她知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木桌被卡洛里掀翻起来,木桌虽然陈旧,但却足够抵挡一个士兵的一次攻击了。卡洛里胡乱挥舞匕首,让士兵不敢再次靠近,顶着着木桌撞向士兵,那士兵的反应在一瞬间似乎有一些迟钝,微不可查的冰碎附着在士兵的脚下,撞击令士兵无法保持平衡,跌倒下去。
卡洛里明白自己的力道与武器,都不足以贯穿洛克菲勒守备军的制式铠甲,即便比不上郁金香圆桌骑士団的装备,但也不是一个女人拿着匕首便能伤害到的。
卡洛里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伤害这个士兵,士兵只是挡住了卡洛里逃走的路口,那个狭窄的木门。
这完全是一个计划好的袭击的,卡洛里确定,除了夏洛克,没有人会有这样歹毒的心,让自己一次次的暴漏在危险之中。
卡洛里原本如象牙般白嫩的手指,因为猛烈的撞击,红肿的如同一个吹大的小球,挫伤令她握紧匕首都感到痛苦,但她不敢将匕首扔下,这是她现在仅有的武器。
卡洛里跨出木门,她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但却迎面撞向冰冷的盔甲。脑海里嗡嗡的回响,让卡洛里不得不扶着开始泛红的额角,连疼痛都还没来得及体会,眼前的景象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晃晃悠悠,勉强能看见泛着金属光泽的头盔。
还有第四个士兵?
“你们找到了吗?”第四个士兵将卡洛里的双手反绑起来,他听到了屋子里的响动,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一个握着匕首的女人冲了出来,随后他三个同伴也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她会魔法!把她的嘴巴也堵上!”铁靴踩着碎冰的士兵揉着被撞的生疼的胸口,指着卡洛里喊道。
士兵们才注意到卡洛里一直紧闭着嘴巴,神情专注,那是正在准备魔法的前兆。
粗糙的手甲捏着因紧张和用力过度,而略显苍白的脸,卡洛里忍受不了脸颊挤压牙齿的疼痛,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打湿了鼻梁,肌肤感觉凉飕飕的,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口腔里血腥味道隐隐出现,她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
“这是什么?”一个士兵将戴着手甲的手指,捏着卡洛里嘴角的一点绿色,却抽出了一片树叶。
“榉树的树叶。”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士兵们的身后响起。
黑色的礼服,黑驼绒质地的宽檐礼帽,洁白的绸制手套,一副看不出牌子的精致怀表,挂在胸前,还有一双擦得发亮的牛皮靴子。完全符合洛克菲勒人的审美观的绅士打扮。这样穿着的人,不禁让人想起,那些游乐于一个又一个贵妇床第上的有名绅士。
他的气质同样优雅,温和自然的态度,就像天生的上等人那般的味道,只有那些从小接受最出色的教育的人,才能拥有的。
但他却从木屋里走出来。从木屋里走出来?士兵们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们方才确认了木屋里并没有其他人。
“魔法师们借助一些东西,来更加方便自己施法,或者是难看的木棍,艰涩的仪式,或者,含着一片榉树的树叶?”
男人仿佛无视了他面前的士兵,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朝着被反绑起来的女士弯腰行礼。
“葛兰仙丽女士,请不要用那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正如我之前所说……”男人摊了摊手,露出无奈的眼神,却挂着轻佻的笑容:“……我可不能够指挥这些士兵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