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叩首，道：“奴婢读书不多，也知道读圣贤书讲究专心求学、心无旁骛。夫人对四郎君寄予厚望，将四郎君召回长安，但求郎君专心念书，平步青云走上仕途，中个为娘的苦心，最是令人感动！四郎君为今之计，应该潜心求学，准备科考，才不枉费大夫人的一番苦心，不会令大夫人失望！”
她言辞恳切，每句话都是站在四郎君的立场上来分析情况，更是切入了四郎君最在乎的人——大夫人的心思。四郎君可以任意妄为的做任何事，唯一顾忌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大夫人，他的仕途，他的未来，他的婚事，都是把握在大夫人的手里，他忌惮，他必须忌惮。四郎君之前的眉飞色舞随着这一席话慢慢平静了下去，低下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显然是对自己的言行有所犹豫。
婠婠继续不动声色的游说道：“承蒙四郎君厚爱，能看上卑微的婠婠，婠婠亦想早攀富贵，长伴四郎君左右，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拖四郎君的后腿，成为四郎君的累赘。若是因为婠婠，四郎君惹了夫人不悦，婠婠罪大恶极不说，更令夫人对四郎君失望！若是四郎君有心，待科考结束，金榜题名，婠婠再行到郎君身边伺候……”
待他金榜题名，她早已离开上官家，到时候让他见鬼去吧！
婠婠说了这些话后深深的叩首，静待四郎君的反应。
四郎君良久没有说话，心中也思量起来：他这回回京花了不少功夫，连着写了十几封信认错、哀求娘原谅他，又派人给娘送了大礼，好话说了一箩筐，娘才勉勉强强同意让他回长安。他不久前信誓旦旦的和娘许诺，这次回京一定安分守己，用心念书，绝不生事。娘还承诺过今年给他说一门大户人家的亲，讨个持重贤淑的妻室，若是被娘知道他又和府上的婢女搅和在一起，娘很可能会再将他赶到苏州去。
唉，明明回来之前他也想过洗心革面，怎么一看见美色又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神情刚似乎有所触动，目睹着这一局面的七娘子突然站起，严词拒绝道：“四哥，你不要逼她！”
她看出婠婠这番话是逼不得已的推托之词，四郎君步步紧逼，婠婠委曲求全，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婠婠愕然的抬起脸来，望着七娘子，拦也不是，说也不是。
七娘子这番拒绝实在是生硬，四郎君方才平和下去的情绪被挑了起来，恼羞的瞪着七娘子：“我看，是七妹你不愿意吧？想占着婠婠做你陪嫁吗？”
小小的居室内气氛陡然跌至冰点，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过了片刻，七娘子冷冷道：“正是。”
“呵，四哥向你讨个婢子你都不乐意，还真够吝啬的，果然是在幽兰居住久了住傻了吗？还是你去年的病没好？既然如此，我便告辞。”四郎君彻底被惹恼，话语也变得带刺和挑衅，好在七娘子也无意和他吵架，只将目光投向门外，脸上明明白白写这两个字：“送客！”
四郎君恼怒的站起，转身横冲直撞往门外走，连带着撞翻了地上的硬榻。
“四郎君！”婠婠急唤，功亏一篑！
四郎君被她一叫才停了步子，回头看着婠婠，凶神恶煞的叫道：“七妹，既然我看上婠婠，婠婠就不可能逃掉！我现在就去求娘，娘将婠婠赏给我，你还有什么话说？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果真是不识好歹！”
说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外面的几个仆从也赶忙跟出去，把钟翠楼的地面踩的砰砰作响。
对门的九娘子目睹了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妩媚异常。
果真闹得如此，七娘子对婠婠那婢子比亲姐妹还亲，性格又是不知迂回的死板，四郎君前去讨要肯定是吃个闭门羹，这下双方的仇怨也就结下了。有共同的敌人，他们就是朋友，很快，四郎君会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来对付那两个讨厌的主仆，想到这里，她笑得愈发开怀，唤了杜若过来：“杜若，去请四哥明日来坐。”
杜若应了离去，九娘子的目光在屋内瞟了瞟，又落到另一位婢女婵娟身上。婵娟在窗口那儿站着，望向七娘子那边的房间，眼神闪闪烁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九娘子盯着她也没发现。这婵娟就是当日被大夫人派来监视婠婠的婢女，在九娘子这儿也有一段时日了，在九娘子看来，婵娟就是大夫人派来监视她和七娘子的人，她万万不敢得罪，可是这大半月下来，她三番四次的发现婵娟的目光游离在对门那间房，到底是为何？
大夫人的心思，饶是她陪了好几年也无法完全摸透……
四郎君走后，婠婠沮丧的跪在地上，废话说了一箩筐，还是结下了这段仇，这可如何是好？
七娘子走上前扶她起身，还以为她是在惧怕嫁给四郎君做妾，安慰道：“就算他去求娘，我也不会让你嫁给这个人渣，婠婠，你帮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委屈你的。”
“娘子，你无须为婠婠得罪四郎君，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梁子结下，日后麻烦大了。”婠婠虽然感念七娘子对她的关心，更多的却是担心四郎君会去大夫人耳边吹风，大夫人颇为疼爱这个庶子，若是因为四郎君的耳边风让七娘子的姻缘谈崩，她才会真的过意不去啊！眼下七娘子已经及笄，婚事也是迫在眉睫，可千万不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岔子，被人绊了跟头！
婠婠的忧心七娘子又何尝不知，她握着婠婠的手，柔声道：“不成，我怎么能把你许给他？他外室四五个，一屁股风流债，不学无术，身无长物，若以后分了家还能有什么出息？你要跟了他，就是羊入虎口。”她顿了顿，又抚着婠婠的发道，“婠婠，我知你不似青黛她们只想着与我陪嫁，若是有机会，在我出嫁前我定让娘给你指一门亲事，虽然不一定大富大贵，至少也能让你过上普普通通人家的生活。”
婠婠望着七娘子坚定的表情感动不已，七娘子竟有这等心思！别的娘子都指望着陪嫁、陪房越多越好，人多好使唤不说，以后到了夫家也有脸面，带着陪嫁越多底气就越足，对于在夫家立足大有好处，这一开年，几个待嫁的娘子都挖空心思的向大夫人讨要婢女。七娘子本就侍婢不多，还惦记着给她令指亲事，是真的在为她着想，想要她一世幸福哪！得主子如此，夫复何求？婠婠眼眶一热，紧紧握着七娘子的手，“娘子，不管婠婠以后怎么样，都永远惦记着娘子对婠婠的好。”
*
且说这四郎君气势汹汹的带着四个仆从直奔中堂的善茗楼，起初是健步如飞，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来，愈是靠近步履就愈发慢，仿佛被人给绊了脚，等真到了善茗楼门口，脚就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了。婠婠先前的一席话还在耳边徘徊，仕途、前程、名声……他当真要去问娘讨了那个婢子吗？
身边的小厮阿朗问道：“四郎君，可要入内去通报大夫人一声？”
“哎呀，别吵别吵。”
四郎君摆摆手，心下烦乱不已，方才在七娘子面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要是这会打退堂鼓，岂不是很没面子？可是他又没有那个勇气当真去问大夫人讨了婠婠，正在犹豫着，连翘从善茗楼走了出来，来到他面前行礼，“四郎君，大夫人有请您入内。”
敢情娘已经发现他来了，四郎君含混的嗯了一声，就跟着连翘进入楼里。
善茗楼一如既往的沉默，空气里泛着淡雅的药香，因为十娘子需要静养，这儿终年几乎都保持着安静的状态。大堂里只有连翘和紫苑在边上站着，李氏不在。四郎君往狐皮软榻上一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抬起脸往二楼望去，二楼这会正热闹，几位婢女和妈妈都退到了走廊上，隐约可以看见中央的大房间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晃来晃去，一高一矮，举止颇为亲昵，想来就是娘和十娘子了。定是娘在十娘子的房里，从窗口往外看见了他，这才叫他入了屋来。
过了会儿，李氏才在婢女秋紫的搀扶下不急不缓的踏下阁楼，四郎君连忙起了身，殷勤的迎上去，搀了李氏的手臂，示意秋紫退下，笑道：“娘，儿子给您拜年啦！祝您新年万事顺心！越来越美貌！越来越年轻！还有……祝阿耶新年纳不到小妾！”
他昨儿才返回长安，先去和狐朋狗友喝了一天的酒，都没来得及和主母见上一面，这会生怕李氏责骂，当然赶紧说好话讨她欢心。李氏果然噗嗤笑出声来，手指往他额上一点，嗔怒道：“就你会说话，给你阿耶听到，他得剥了你的皮。”
母子俩在榻上坐下，四郎君抓着李氏的手撒娇道：“娘护着儿，阿耶哪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