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相大白
科钦将荷尔放在床榻上,点开她的穴位,听闻她匀称的呼吸,感觉异常的心酸,伸出手,抹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为她退去脚上的鞋袜,盖上被子。
老天对她不恭,他当真不是因为怕范文程难堪而不叫荷尔醒来,他是怕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相处多日,他知道她是倔强而刚强的女人,若是让她知道范先生是自己的仇人,怕是比要她死还难过吧!
窗棂敞开,窗外桃花落尽桂花开,香气扑鼻,醉人心扉。他闭上眼,紧紧握着她的手,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到那个小小的客栈,他与她相对而座,窗外是轰鸣的雷雨,手中的香气浓郁的女儿红。
他为她讲女儿红的由来,想着,不知道有哪一天,他能娶回她,喝着独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女儿红。
爱情在不知不觉中滋生了,可惜,横在彼此之间的鸿沟太大,他能放得下所有跟她相守吗?回来的一路上,他不只一次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然而,在见到范文程之后,他有了答案,也明了顺治曾经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天下,再大,也终究不是一人的。而一个人,再渺小,在某些人的心中却是整个天。这句话时的心情。
“我错过先生了,对么?”微弱的嗓音打断了科钦的沉思,他回头,迎上她悲伤的眼,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说。
荷尔撑起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始终不曾松开。面色一红,她无措的别开脸,不去注意手上传来的温热,抬眼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弥漫鼻端,让她想起了女儿红。
“喝杯水!”科钦起身倒了一杯水塞进她手里。
“谢谢。”她看他局促的模样,摇摇头,喝尽杯中的水,将空杯递给他,“你想到办法救人了么?”
“还没有,不过我现在不想进宫了,我要先提审一个人,然后再想对策。”
“什么人?”她狐疑的看着他。
“你还记得在这里刺杀我的刺客么?他是张明溪的三师兄,我想从他下手。”只有找到足以证明张明溪不是荷尔的理由,瑞亲王府和范家就有救。
是呀!她怎么忘记了那个刺客呢?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他为她拉好被子,起身欲走。
“等等。”荷尔心急的撩开被子,翻身下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
“不,荷尔不能去的。”门被推开,安费扬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串钥匙。
“为什么我不能?”荷尔拧眉看着突然出现的安费扬,想起自己毫不避嫌的抓着科钦的手臂,尴尬的红着脸,慌乱的松开手。
“因为还不到时候。”科钦回过头,双手搭在她柔弱的肩上,深邃如海的双眸如磁石般吸引她沉沦,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缭绕,“因为你是饵,他是鱼,要想抓住更大的鱼,你要最后出面才行。”
“什么意思?”荷尔不解的看着两个人凝重的神色,莫名的感到一丝不安,仿佛将要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是这样的——”安费扬凑近她耳畔,轻声低吟,好半晌,荷尔方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样真的行么?我对张明溪根本不了解,怎么可能假装她呢?”
“死马当活马医,只是委屈了你。”
科钦沉默的站在她身后,不语,看着安费扬在荷尔耳边呢喃,心中万般复杂。一来,他不愿荷尔涉险,二来,他又想不出别的方法,阿玛和额娘以及瑞亲王府上下几十条人命都掌握在他手里,也直到此时他才方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又多大,容不得他的不舍和不愿。
刺客高鸣被关押在龙跃酒楼后院的一间柴房里,科钦离开京城后便不再有人对他用刑,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打开,久不适应光线的双眼被阳光刺疼,高鸣萎靡的蜷缩在草堆上,微眯着双眼看见门外走进两个人。
对生,已然不抱有任何希望,高鸣低低的垂着头,冷冷的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哦!果真是条汉子,只是不知道兄台是否知道京城最近出了天大的事儿。”科钦轻笑两声走到他面前。
高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呸吐了一口涂抹到科钦洁白的长靴上。
“哈哈哈! ”科钦轻笑两声,不以为意,笑道:“有一女子前些时进鳌拜府刺杀鳌拜。”
“你说什么?”高鸣突然站起身,一把揪住科钦的领子,浑浊的双目死死的盯着他,“她——她?”
科钦一把拉下他的手,退后一步,道:“你想知道么?”
高鸣颓然的放下手,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她被抓了,是也不是?”
“不!她逃走了。”科钦淡淡道,却在高鸣张口欲问的瞬间,转身离去。
柴房的门再一次被合上,阻隔了光线,高鸣瘫软在草堆上,脑中再也无法平静,翻来覆去的思索刚刚科钦话中的含义。师妹行刺失败,没有被抓,逃走了,而科钦此番目的,他是否可以认为是他要抓师妹,用他当饵引师妹上钩呢?
高鸣翻转难眠,越想越心惊,就连何时天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夜,是否又有什么事儿情要发生。
夜幕低垂,窗棂内,人影晃动,安费扬,科钦,荷尔三人围坐在桌前。
大红的蜡烛忽明忽暗的燃烧着,烛泪低落在烛台中,夏夜的飞蛾不顾死活的冲过来,在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火苗上方徘徊。
鼻端是淡淡的桂花香,月色透过洞开的窗棂投射在荷尔的身上,更衬托出她身上青色的衣衫更行飘逸,绝美。
柳眉微敛,薄唇不点而朱,两颊被绯红匀染,别有一般韵味。
科钦久久的看着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个午后,她安静的立在花园里,秀丽的身姿在风中摇曳,静如处子,如画中牡丹,娴静而庄重,神色中偏又染上一抹神伤,淡淡的传达着她的心事儿。
他厌恶自己的心动,也明了她是要与皇帝成亲的女子。心中被一些古怪的想法控制,口不遮掩的说出讽刺的话,伤了她,同时也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鸿沟。
他躲在外面不回府,是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为她荡漾,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行痴。
得知她命不久矣时,他整个人无法思考,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去,再也补不回来。而当他看着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榻上,心中的情绪在意无法控制,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这一看,就是永别。
然而,命中注定他要有那一次疯狂的举止,他看不得灵堂上的白绫,见不得静静立在大厅里的排位,更不能接受她竟然死去了。
他不是个诚实的人,即便是她再一次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愿去相信她还活着,宁愿相信她只是一个哑巴,只是一个和她如此相视的人,把心中的遗憾放在一个哑巴的身上。
当她为顺治挡下那一刀的瞬间,他知道,自己是再也无法放下她了。
“荷尔,你准备得如何了?”安费扬贸然打断两人之间的沉默,手中捧着一套夜行衣递到荷尔面前。
荷尔结果夜行衣,抬眼看着科钦,发现他本就严肃的双眼此时更加的阴鸷。
“我去换衣服。”她点点头,转身隐退到屏风之后。
一阵窸窸窣窣的更一声传来,科钦突然看了安费扬一眼,低声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是了,他后悔了,不应该叫她涉险,若果对方发现她不是张明溪,肯定会杀了她的。
一想到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科钦脸色一阵苍白,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好困难。
“罢了,我说科钦,怎么事情一牵扯到荷尔你就乱了分寸,且不说我们安排周密的人手,就是那人发现了荷尔不是张明溪也不可能对她不利,他是张清泉的属下,怎么会为难她呢?”安费扬无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是当局者迷,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涉险,可是你又怎知她的想法,若是不能救出所有人,她会安心么?”
“可是?”他还是担心,怎么也无法压下心中的不安,拧眉看着屏风。
当荷尔换好衣服出来时,安费扬已经离去,科钦脸色难看的端坐在桌旁。
黑色的夜行衣更衬托了她赛雪的肌肤,乌黑的长发被束在脑后,风一吹过,撩起调皮的发丝,瀑布般流泻飘散,如一只屹立在风雪中的梅花,孤傲而倔强。
初识,她柔弱,远看如牡丹,接触后才发觉,她是玫瑰,带刺的。
荷尔死后的料不凡,是傲雪的寒梅,孤傲,坚强,不畏严寒,让他更加移不开视线。
无论是怎样的她,都让他着迷,让他想守护一生。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安费扬走了么?”荷尔坐到他对面,神色平静的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冒出的茶水晕染了红木桌面,同时也泄露了她的紧张,科钦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到唇边,“相信我,你不会有事儿的。”他拿他的生命保证。
“我知道我会没事儿的。”她浅浅的笑了,任由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直到三更的更声敲响,她慢慢的抽回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站起身。
“我要走了。”
“等等。”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搬过她的身子,抓乱她的头发,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她唇边,“要狼狈些,你不会武功,要想瞒过那人,只能装成被打伤的样子。”说着,他取下腰间的佩刀,在她的衣衫上划了两刀。
看他无微不至的打理自己,荷尔突然鼻头泛酸,眼泪晕在眼眶打转,“好,好了,我要走了。”她狼狈的挣脱他的手,毫不犹豫的离开。
房门合上的瞬间,科钦觉得心空了,仿佛什么正一点点走出他的生命,平添一抹慌乱,“荷尔!”冲出去,回廊间不见人影,冷风吹过,噗的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满室的黑暗。
月色撩人,树影晃动,荷尔悄悄的穿过回转的长廊,来到龙跃酒楼后院的柴房前。
淡淡的月光打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一把铜锁挂在门边,旁边的石阶上摆了一把钥匙,是安飞扬事先留下的。
荷尔四下环视一般,不知道科钦的人手埋伏在何处。
黑暗中,高鸣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翻身站起,悄无声息的来到门边,屏息凝神,然后,哗啦啦一阵开锁的声音,铁门被从外面一点点的推开。
高鸣屏息隐晦在门后,双手握拳,青筋奋起。
呼呼呼呼!荷尔极力克制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缓缓的抬起手,一点点将门推开,月光透过门间的缝隙投射进来,照在空荡荡的草堆上——没有人?
荷尔心中一惊,推门的双手不禁一收,向后退了两步。
“啊!”黑暗中,一只巨大的手掌探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是什么人?”察觉对方是个女人,高鸣拧眉问道。
感觉喉咙上的大手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荷尔极力的平复自己的心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冷静些,柔声道:“三师兄,是我,明溪。”
“明溪?”高鸣不敢置信的惊呼,从晦暗的门后转出来,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脸,“明溪!真的是你,你不是去刺杀鳌拜了么?”说罢!高鸣当真松开手,将她拉近门内。
荷尔见高鸣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张明溪,心中吊起的大石总算放下,轻叹一口气,学着张明溪的口吻道:“三师兄,此地凶险,你我先离去。其他的我们出去以后再详谈。”荷尔按科钦事先跟她讨好的词说道,而后故意咳咳咳了两声。
“你怎么了?”高鸣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她。
“我!!我受伤了,挨了鳌拜一拳,咳咳咳!”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身子往门外走,待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身子一轻,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荷尔狠心的咬破舌尖,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流出。
“明溪?明溪?”高鸣见她昏倒,连忙冲过去一把抱起她,回头看了一眼关了他数日的柴房,狠狠的咬紧牙关,头也不回的抱着荷尔冲出龙跃酒楼。
等高鸣的身影一消失,躲在暗处的安费扬,科钦连忙飞身跟上,一路寻着高鸣的行踪出了宣武门。
疾风刮耳,荷尔被高鸣紧紧抱在怀里不敢睁眼,只感觉冷风肆虐的刮伤脸庞,耳畔是他浓烈的呼吸声,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来到何处。突然,高鸣疾驰的身躯遽然停了下来。
荷尔偷偷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的宅院,门前立了两株高大的柳树,风儿吹过,撩起飘逸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只见高鸣踏上石阶,左右看了两眼,发现身后无人,然后抬起手在斑斓破败的大门上轻轻扣了七下,朝里面说了一句,“朝阳起落,三爷回来了。”
语音刚落,荷尔就见紧闭的大门当真被从里面推开,一颗黑色的头颅从里面探出来,“是三爷么?”那人问了一声,在瞧见了高鸣后躬身推开,让出道路。
高鸣点点头,抱着荷尔进了宅院。
那人再一次将门关上,跟着高鸣的身后走进灯火通明的主宅。
“科钦,你怎么看?”安费扬自转角的巷口转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座古朴的宅院,问身后的科钦。
“这是前朝一个官员的宅院,明朝倒台后,官府将它拍卖了,被一个湖南来的商人给买下了。”
“你可知道这商人是谁?”安费扬再问。
科钦摇摇头,“不知道。你说说。”科钦知道安费扬的龙跃酒楼是全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京城哪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安费扬的眼睛。
安费扬摸摸鼻子,道:“是一个叫袁天浩的人。”
“袁天浩?”科钦一愣,脑袋里飞速的转动着,“我记得前朝名将袁崇焕有一个远方的表弟,叫袁浩天,曾在张清泉手下当过副将,张清泉死后,袁浩天就失踪了。莫非张明溪就是被他带走的,而他们的头头就是这个袁浩天?”
“嗯!朝廷现在一直在抓他,只要抓住他,所有人都有救。”
“好!我这就发信号弹。回京前,我派人给吴六一送信,此刻他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城门处等候信号呢。”说罢!科钦取出怀里准备好的信号弹,朝着天空方向,在磨盘般漆黑的一空炸开美丽的烟火。
夜色越来越深沉,两道黑影绕到宅院后院,飞身翻墙而入。
荷尔被高鸣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内,推开紧闭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一个满头华发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师傅,徒儿回来了。”高鸣一见那人,激动的唤道。
“三儿?”袁天浩突然回过头,一张苍白的老脸出现在眼前,一条暗红色的刀疤从眉心一直延伸道右下颚。
“明溪么?”浑浊的视线对上高鸣怀里的荷尔,袁天浩不免惊呼出声,他以为张明溪已经死了,没想到——不对。当他的视线对上荷尔垂在高鸣手臂外的双脚时,暗黑的眸子微微一闪。
“师傅,明溪受伤了,是她救徒儿出来的。”高鸣将荷尔放到一旁的床榻上。
“是么?”袁天浩沉声道,走到床边附身仔细的看着荷尔。
假装昏迷的荷尔感觉有两道犀利的视线正紧紧的锁着自己,心跳不由得加快,额头开始渗出微微冷汗。
一只带有老茧的大手缓缓的扶上她的脸,慢慢滑移,最后落在她颈间,微微使力,荷尔感觉一阵呼吸困难,心中暗叫不妙,对方可能是看出她不是张明溪了。
“师傅?”她遽然睁开眼,劲量平息自己的恐惧,佯装无措的看着陌生的男人,感觉他停留在她颈间的手微微一阵,然后狼狈的收回,转身看着高鸣,沉声道:“三儿,你先下去,我有事儿要和你师妹说。”
高鸣狐疑的看了一眼师傅和荷尔,转身离去。
房门合上,静谧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荷尔紧张的看着袁天浩,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死死的压着自己,无法呼吸。
而窗外,两个人影悄悄的蹲在窗台下面,附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你不是张明溪。”袁天浩背过身子,语出惊人。
完了,荷尔忍不住叹息,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或是要被怎样?只觉得自己愧对先生和瑞亲王府八十几条人命,更对不起科钦。
眼泪无助的挂在眼眶,却是迟迟不肯落下,“师傅,你说什么,你不认识徒儿了么?”她佯装难过的道,起身下床,站到袁天浩的身后,企图瞒天过海。
“不!”袁天浩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我怎么会不认得我的徒儿呢?可是明溪从来不叫我师傅,她叫我义父。”
窗外的科钦见袁天浩突然牵制住荷尔的肩膀,心中一阵冷战,惊恐的起身欲破窗而入。
冷静点。安费扬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感觉他浑身奋起的肌肉僵硬如铁。
你要我怎么冷静,里面的是荷尔,她会有危险。科钦转过头怒目瞪着他,咬紧牙关克制自己奔腾的怒火。
安费扬无力的猛翻白眼,悄悄凑到他耳边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了,袁天浩是张清泉的老部下,他不可能真的伤害荷尔的,你放心了,若是荷尔真的有什么事儿,我拿人头保证。”
听了安费扬的话,科钦虽然不再想冲进去抓住袁天浩,却是双眼死死的盯着屋内的情况,心提到嗓子眼,深怕荷尔有什么差错。
“呵呵!”荷尔轻笑着掩饰自己的恐惧,抬眼看着袁天浩毁容的脸,“对,我不是张明溪,我是料不凡。”她坦诚到,右手悄悄伸到背后,抽出别再腰间的匕首,紧紧的握在手里。
为了先生,为了科钦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住,直到科钦和安费扬出现抓住袁天浩。
此生,她活在权术中,成了一颗棋子,妄想的自由离她太远,纵然她也曾经幻想过与科钦能相守白头,可是,他又怎能放下所有跟着她离去呢?
也罢!欠先生的,欠瑞亲王府的,今天就算用命换上吧!
思及此,她缓缓的走向袁天浩。
袁天浩早已看出她的企图,退后一步,厉声喝道:“明心,不要再错下去了。”
明心?荷尔一愣,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他,发现他苍白的脸上此时依然泪痕斑斑,心口莫名一阵抽疼,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明心,明心,你是,你是明溪的姐姐,你的父亲是张清泉,你是他的女儿啊。”袁天浩的话像一把刀,狠狠的撕裂荷尔的心,脑中一阵翻腾,丢失了十年的记忆一点点回笼,如同黑色的梦魔纠缠着她。
漫天的火光,浓浓的黑烟弥漫天际,到处是梳着长辫子的官兵,他们手中拿着刀剑,见到府里的人就打,就杀,她躲在墙角的水缸后面,一个曾经很爱她的奶娘浑身是血的倒在她身旁,瞪出的双眼好恐怖,好惊慌。
她怕!好怕!想哭,一只巨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惊恐的回头,看见神色异常的爹爹,他抱起她一路狂奔,然后将她带到一个漆黑的地牢里,将她锁在里面,一个人离去。
老鼠蟑螂到处乱爬,啃她的脚趾甲,咬她的手指头,在草堆里穿梭。四周是阴暗潮湿的黑色墙壁,一堆森白的骸骨堆放在角落。她还小,不懂得那是一个人留在人间最后的东西,捡起一根长肋骨不停的敲打地上乱窜的老鼠,整个地牢的地面上到处是老鼠的血迹,触目惊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累了,卷缩在草堆里睡着了,梦中,她梦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哭倒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上,“妹妹。”她虚弱的喊,想起妹妹,心中万般惊恐。
出事儿的好些天前,妹妹被一个叔叔带走了,临走时,她把自己最爱的一个小荷包送给妹妹了。
妹妹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呢?极度的恐惧笼罩着她,毕竟是一个心智不熟的孩子,抵挡不了饥饿,恐惧,很快的昏睡过去。
梦魔如同一把黑色的枷锁锁住她的记忆,这些年,隐隐约约出现在梦中的情景竟然是这样骇人的事实。
她是前朝臣子张清泉的女儿,她们一家二十余口被杀,凶手,是大清国的皇帝,当真嘲讽,她险些嫁入宫门,险些成了个不孝的罪人。
震惊的太大,她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覆,曾经坚定的信念一瞬间瓦解,胸口一股闷热,一口鲜血喷出来,喷了对面的袁天浩一脸。
袁天浩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你可知入府抄家的人是谁?”
是谁?荷尔一阵,蜣螂的退后两步,不能相信的看着袁天浩,直到他说出那三个字,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翻腾的情绪。
“是范文程,范文程,范文程。”
袁天浩的声音像一把刀,砍断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思考能力,把她变成一座石像,僵硬的立在天地间,毫无感知。
“不会。不会。不会的——”
风,从洞开的窗棂吹进来,吹散了她的发丝,纠结着眉心的褶皱,热热的液体脱眶而出,无法抑制。
窗外的人,在也按捺不住,噗的一声打烂窗户冲了进来,科钦一把抱住迷失神智的荷尔,安费扬去擒袁天浩。
外面的天空炸开一道艳丽的火线,数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冲进宅院,穿梭在每个角落。
那是吴六一的信号,表示他已经带人进了宅院,行动开始了。
科钦无暇估计其他,看了和袁天浩打在一起的安费扬,喊了一声:“全部拿下,一个也不能跑。”吼完,抱着荷尔跃窗而出,一口气冲出宅院,直奔龙跃酒楼。
荷尔毫无知觉的躺在科钦怀里,感觉不到他的焦急,感觉不到他燥热的视线,也感觉不到他温柔的唇轻轻抵着她的唇瓣,不断的呼喊她的名字。
“荷尔,荷尔,荷尔你醒来。”
“我知道你一时间无法接受,可是就算你是张清泉的女儿有如何,错的不是我们,不是范文程先生,是你爹爹不识时务,是时事弄人,是明朝的皇帝无能。”
科钦语无伦次的吼着,却不见她回应,圆瞪的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荷尔,你醒醒,你——”
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刺痛,科钦拧眉低头,荷尔手中的匕首直直没入他腹部,鲜血顺着匕首躺满她的双手,“荷尔?”一口鲜血咳出来,他抬眼看着荷尔,发现她无神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读不懂,看不穿,也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离她有多远。
血,贯穿她的指尖,在她手心流淌,炽热的温度穿透皮肤烫伤她的心,“啊啊啊啊!”她突然惊呼一声,松开手,匕首插在他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惊恐的跳下床,失神的看着沾满血迹的双手,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荷尔,你不要这样。”科钦顾不得身上的伤,心疼的看着她越加苍白的脸。
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道。
“你不要过来。”荷尔疯狂的摇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见她的眼泪,只觉得心口好疼,好疼,全天下都在欺骗她,什么太后赐姓的格格,什么福晋,她,不过是一个前朝罪臣的女儿,身上背负了几十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哈哈哈哈哈!”荷尔忍不住笑了,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见科钦眼中的疼惜,“你一定觉得很可笑是么?我还替杀父仇人挡了一刀——”
烛光摇曳,飞蛾扑火,窗外的月色冷清,高傲的悬在天际,笑看人生百态。
笑累了,哭醒了,荷尔瘫软的坐在冰冷的地上,科钦坐在她旁边,腹部血流不止,匀染了周围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荷尔微微转过头,看着科钦苍白的脸色,神情一黯,“对不起。”
科钦摇摇头,伸手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这一刀,若是能让你平静下来,理智的去思考,我是甘愿受的。”他几乎是纵容般的看着她,企图望进她灵魂深处。
科钦的话,像一盆冰水抖头而下,浇灭了她心中仇恨之火,却而代之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愧疚,和心疼。
“我想静一静,你去找大夫。”她别开眼,实在不忍看他的伤口,觉得心被撕裂了。
科钦一把搬过她的脸,四目相对,柔声道:“荷尔,我希望你能看清事实,不要把自己困在仇恨里。范先生不告诉你一切,不是怕你报仇,而是不希望你像张明溪一样被仇恨蒙蔽,一生不得幸福。”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她都回不到当初的荷尔了。
她拨开他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他,“不论如何,请你救明溪。”她知道这样求他很过分,可是,毕竟是亲妹妹,这些年,明溪过得不会幸福,她更不愿在一切真相大白后要牺牲妹妹的生命去救范文程和瑞亲王府的人。
如果只能死一个,她宁愿是自己。
科钦难为的看着她瑟瑟抖动的双肩,心口郁结,最终还是点点头,“我答应你。”说罢,转身推门而出。
门扉合上的瞬间,荷尔咕咚一声跌坐在地,再也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尾声 不做福晋
刺杀鳌拜的主谋被杀,提审的时候,袁天浩供认了张明溪的真实身份,并且证实了在山西刺杀顺治也是他策划的。
范文程,瑞亲王府一干人等全部无罪释放。然,李克安,黄柏明逃走了,吴六一因立功被调回京城。
袁天浩入狱第二天,狱卒在送早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悬梁自尽。高鸣和张明溪下令斩立决。
科钦的伤并未伤及脾胃,但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病情越加严重,被接回瑞亲王府修养,整整高烧昏睡了七天。
七天里,荷尔从未进过瑞亲王府,也不曾见范文程,一度徘徊在两座府第门前,最后回到龙跃酒楼,推开门,安费扬坐在她房间,背对着门,手中的折扇偶尔轻摇两下,颊边的发丝跟着随风起舞。
“你怎么来了?”荷尔冷冷的道,神情默然的看着他缓缓的转过身。
“我当然要来看看你是怎么狠下心杀科钦的。”安费扬轻笑道,笑意挂在唇角,却未及眉梢。荷尔知道他是在生气,气她冷血无情也好,气她恩将仇报也好,总之,她不在乎了。
“你当真不在乎,不想看看科钦死没死么?”他抬手挡住她的脚步,瞄了眼床上整理好的包裹,“就这么离去,你甘心么?你的妹妹还关在天牢里,三天后就要被砍头了。”
身体仿佛被狠狠的撞击着,荷尔站立不稳的一个跄踉,跌坐在身后的木椅上,低垂着头,久久不语。
“今日我来,是要你见一个人。”安费扬道。
“什么人?”是科钦么?他还愿意见她么?见了又如何,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的了。
“见了你就知道了。”安费扬故意卖官司,朝身后的屏风拍拍手,然后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咣当一声合上门。
荷尔狐疑的看着屏风,一个穿淡蓝色锦绣牡丹群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含笑着看着她,“荷尔。”
生如黄莺,体态婀娜,俏生生的一个美丽妇人,“福晋?”荷尔惊呼一声,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科钦的额娘。
“是我。”戈蓝福晋款款来到她身旁,一把拉住她的手,“多日不见,荷尔变漂亮了,也瘦了,是吃了好多苦吧!”
荷尔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戈蓝福晋,她是从心底感激,敬佩的,感激她的宽容,感激她的慈祥,在瑞亲王府的这段时间如母亲般的照顾她。
眼角有些湿湿的,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即将诀别,荷尔忍不住热泪盈眶,握着戈蓝福晋的手不放。
“荷尔,你不要难过,我今天来,就只是想问你一句话。”戈蓝福晋抬手抹掉她的泪,温柔的问。
“福晋,您说。”
“荷尔你可记得,你离开瑞亲王府的时候,我曾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事儿?”荷尔拧眉沉思,直到脑海中闪现这样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再次遇见了科钦,请你不要放手。”
“对,就是这件事,今天我就是要你实现诺言的。”戈蓝拧眉严肃的看着荷尔。
“这,这不可能呀!我跟科钦根本——”
“不,荷尔,我只要你一句话。”戈蓝福晋打断她的话,,“你只要说你说过的话算不算,至于你所有的顾及,看了它,你自然明了。”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荷尔。
荷尔狐疑的接过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打字,科钦。
心中一阵热血澎湃,荷尔感觉自己死寂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颤抖着双手抽出里面的信。
泪,啪嗒啪嗒掉落在信纸上,与墨迹匀染成一朵朵睡莲。原来,这就是他的打算,他——
“福晋,科钦他?”她惊喜交加的看着戈蓝福晋,张口欲言。
“他在十里外的需兰亭等你。”
语音刚落,荷尔飞也似的冲出龙跃酒楼,朝需兰亭奔去。
康熙一年,科钦贝勒突然辞官,瑞亲王府渐渐退出大清朝的政治舞台。
张明溪斩首的那天,来了两伙人马劫法场,最终,张明溪被其中一伙人马救走,监斩官是范文程。
多年以后的一天,山西省的一个小城镇里,一家当铺里,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信纸跑到娘亲的跟前,好奇的问道:“娘娘,这是什么?”
少妇接过小男孩手里的信纸,仔细一眼,脸上刷的爬上一朵可疑的红晕,不好意思的道:“这是你爹爹很多年前写给娘亲的一封信。”
“娘娘,能告诉我写什么么?孩儿也要给娘写信信。”小男孩固执的拉着娘的手,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妇人最终乃不过小男孩的纠缠,打开信纸念道。
料不凡:
此生,上穷碧落下黄泉。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可还要身无长处的科钦么?
我等你。
“娘,还有么?”
“没有了。”
“可是,那是什么意思呢?”
“孩儿,你还小,以后会懂的。”
“不,我现在就要懂——”
“不凡,风儿,爹收账回来了。”门外响起一阵清亮的嗓音,母子两人听见,相视而笑,起身迎出门外。
(完)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