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风继续吹
又是四月。
只是这个四月不再那么悲伤,因为有了东霖的爱。
他抽空从外地赶回来看我,我们已经十来天没见面了,虽然他只能停留一天,但对我们俩来说,这也足够了。
我提前把班交给了何丽,没到下班时间就走出了商场,他开着车,在商场后门不远处等着我。
我走过去,一坐进车里,他倾过身来就搂住我,饥渴的唇,像是遇见甘露一般的吞抿着。
双臂更是使了劲的勒着我,我只觉得肋骨快被他收断了。
周围是来来去去的人流,我怕又被熟人看了去,轻轻地挣扎,他才不舍得离开了我的唇。
但却隔着咫尺的距离仔细看我的脸:“怎么好像又廋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自从年三十吃了那顿饺子年夜饭以后,他就认定我经常糊弄自己,只要他不在,大约都是对付着过。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才有了改变。
我连忙否认,笑着说:“不是,是想你想的。”
他绷着,脸上纹丝不动,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抬起手,他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脸。
这样有点顽皮的我,是和以前那个理智的陈玉大相径庭的吧。
松开拥着我的手臂,他启动了车子:“晚上带你吃顿好的,先跟我回趟公司。”
我从来没去过他的公司。过去那么久,虽然常有机会坐在车里路过那幢大楼,每次经过的时候,我也都久久的仰望它,但我却从未让自己在它面前驻过足。
他们公司在六楼,出了电梯,走出不远就是两扇宽阔的磨砂玻璃门。推开双门,一厅明亮的白光,开放式的宽大办公区域里,几十个半人高的卡位工作台。
比我想的大多了,我原以为是几间办公室,大约十来个留守办公室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老板回来了!”顿时工作台里冒出几十个脑袋,几乎同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都盯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就觉得天花板上日光灯亮的炫目,地板也透着水光,再加上几十道直勾勾慑人的视线,脚下的步子下意识的就滞了一拍。
东霖立刻察觉到了,转过身来,他一把拉住了我手,耳中立时传来口哨声,东霖只扫他们一眼,握紧我手,只管牵着我往前走。
有人大声起哄:“小老板,你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身边的是谁吗?”马上有人附和。
厅里立即像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
东霖终于扭头回了一句:“别吵了!干你们的活!”
“你还没告诉我们她是谁?”
我低着头走,耳边传来东霖的声音:“我未来的老婆!”
三秒钟的寂静。
然后是掌声,笑声,口哨声。
我总算体验了一回众目睽睽的感觉,非常令人心跳,只想找个地方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幸好东霖的办公室很快就到了。进了门,我还在不自在:“早知这样,我应该把班上完,你办完事再来接我好了。”
东霖引我到沙发上坐下,两手撑着沙发背,他俯视着被圈在他臂中的我:“那不一样!现在,你可是在我的身边。再说,你早晚都要见他们。”
“这么多人。。那以前。。”我停住了,没敢说下去。
那以前,莎莎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的眸子犹如深潭,一眼就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我没在这拉过她手,再说,都是她自己来找我的。”我脸上微微发烫,就感觉自己被他的眼神慑住了。
我是在吃陈年老醋吗?这不是我的风格!!几时我的心眼变得这么小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东霖直起身,邓云鹤推门而入:“东霖,你回来了。”一眼看见沙发上的我,他微微一愣,接着就笑起来:“难怪外面那么热闹!”
我有点窘迫,叫了他一声:“邓大哥!”
他看向东霖:“那赶紧到我办公室来吧,把事情说完,你们俩早点回家。”说着就退了出去。
东霖低头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望住我,轻声说着:“在这等我,最多半小时,我就回来。”
我没看错,东霖的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丝毫也不掩饰,那么的强烈。
他出了门,我仔细的环顾他的办公室。电脑,拷贝桌,绘图工具,剩下的,似乎就是大大小小的模型。
和我无数次在脑中描绘的一样。
他在这样的一张桌子上,绘着图纸,切割着各色材料,造着各种各样的模型,然后,又把这些模型,全部变成真的。
慢慢的,我来到了窗前。
落地长窗外,是一条铺满了梧桐的街,它们碧绿的叶子,已经拱满了这个城市的天空。风一吹,树叶又沙沙作响,无数的白色飞絮扬起在空中,它们随风舞着,但是今天,我走在树下,却没有一颗碎絮飘到我的眼里。
四年来,第一次,似乎我不再为此感觉那么心痛。
早早很幸福,东霖在宠着我,你还想奢望些什么呢?
或许,我该知足了。
小别相聚的夜里,东霖像火一样炽烈,又像水一样温柔,我沦陷在他的水深火热之中,一次次的交出着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东霖抵着我最深处,不离去,不放松,伏在我耳边,他呢喃着:
“陈玉。。给我生一个孩子。。。”
我含住骤然涌起的热泪,答应他:“好。”
“一个。。像早早一样的孩子。。”
我闭上眼,把泪水关住,又答应他:“好。”
“我们现在就生。。”
“好。”
“你准备好。。”
“好。”
他猝然吻住我,身体开始颤抖,我吞咽着他喉间滚出的颤声,弓起双腿,全身心的迎接着他。心里,我呐喊着:请再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像早早一样的孩子!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第二天一大早,东霖又去往外地。
出门前他抱住我:“想带你一起走。。。”
“以后,以后跟你一起走。”我轻声回答。
他低头看我:“以后,是什么时候?”
“真正。。变成你老婆的时候。”
他放开我:“我们现在就去拿结婚证。”
我推他一把:“别闹了,快滚吧。”
他夸张的叹息一声,低头吻我一下:“好吧,再熬几个月!”
我们又开始两地相思,但是,孩子,却不再那么容易到来。东霖走了没两天,我的生理期就来了,而且量大,还伴着难忍的痛经。
商场的办公室里,我捂着肚子对何丽说:“我难受,你一个人去巡场吧。”今天,她和我一个班。
她帮我灌着热水袋:“你不是才来过没多久吗?怎么又来了?”
她一说,我才去看台历。好像是真的,二十天里,这已是第二次了。最近几个月,月经的周期仿佛真的越来越短,可持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只是我一直没太在意。
她帮我把热水袋塞进衣服里,一边看着我的脸:“很难受吗?你脸色有点吓人。”
我无力的点着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痛的有点受不了。”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止疼药也行啊。班有我顶着。”
我也想,但是走不动:“没力气去。。。我趴一会就好了,你去巡场吧。”
她担心的看着我:“。。。好吧,你受不了就早点回家吧。”
但我还想把班上完。
有气无力的又去了趟洗手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却看见谢丰低着头坐在我的办公桌前。
听见声音,他抬眼望向我。
我愣了一下,从年前到现在,我和他也两个多月没见了。似乎从年初一他说去接心蕾以后,他就再没给我打过电话,甚至都没来过商场。
我走到他对面,在何丽的位置上坐下:“来看你的柜台?心蕾布置的不错,业绩也数一数二,是不是要上夏装了?”
他不说话,看着我,答非所问:“刚才碰见何丽,她说你不舒服。”
何丽个大嘴巴,女人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一个男人?就算是九年的朋友,也还是会尴尬啊。
我让自己笑出来:“没什么,过一会就好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脸色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逞强!起来,跟我走!”
我一怔:“谢丰。。。我在上班。”
“了不起扣点奖金,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那几块钱重要?”
我冲着他嘻嘻笑:“当然是钱重要,这是小毛病,每个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要不了命。”
他已经来到我跟前,拉着我胳膊把我拽了起来:“你不想让我把你一直拖出去吧?”
“谢丰!”
“跟我走!”
和他对视几秒之后,我屈服了。
从他的眼里,我看出了他的意志,如果不照他说的做,也许,他真的会一路把我拖出商场。
坐进他的车里,我说着:“随便附近找家医院吧,我只要开点止疼药,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他直视着前方,驾着车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中:“去协和医院,我姑妈是哪里的妇科主任,让她给你看一看。”
我扭头看向他:“用不着吧,这是小毛病。”
“我知道是小毛病,但还是提早预防的好。我姑妈说过,每四个女人中,大约就有一个患有妇科疾病,有些还是治愈不了的,所以她每天都有开不完的刀。”
“你不要吓唬我!我才开始过上好日子!”
“我没吓唬你,我只是要你提早预防。”
“如果你敢吓唬我,我会恨上你的!谢丰!”
是真的!我不能被吓唬!
我才开始学会止住心痛,想尽快再生一个孩子,我不能得妇科疾病!
我要缓解对早早的思念,还要弥补对东霖隐瞒真相的愧疚;然后,我还要藏起说不出口的心酸,和东霖好好地过一辈子!
我已经很努力了!
这种时候,我不准有人来吓唬我!
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威胁,也不接受任何万分之一的灾难!
即使你是谢丰,即使你是源于爱,源于对我的关心,我也不准你来吓唬我!
东霖才说要养我一辈子,我也才决定嫁给他以后,他去哪,我就跟着去哪,这种时候,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
谁吓唬我,我就会恨谁!就算是谢丰也不行!
谢丰不说话了,他默默地开着车,我也望着窗外,不再做声。
这个四月,因为有了东霖的爱,我已经不悲伤!
只要一抬头,我就可以看见属于我的那一片蓝天,它高远,澄澈,除了飞鸟和流云,几乎没有任何阴暗。
我甚至学会了忽略树是什么颜色,也忘记了起风的时候就会有飞絮,这样的时候,不该再有任何东西来提醒我,让我再去记起它们。
风年年继续吹,但我已经决定不悲伤了!
半个小时后,医院到了。
谢丰没有带我去门诊,而是直接领着我去往住院部。
还没走近住院部那幢大楼,我就闻见了医院的气息。一贯的压抑,些微的刺鼻,让人不敢深呼吸。自从抱着早早离开医院,我就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
妇科在六楼,谢丰事先已打过电话,他姑妈正在医生值班室里等着我。
一个看似和蔼,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犀利眼神的老太太,年纪大约五十来岁。
一看见我,她就说:“你贫血很长时间了吧。”
我立即点头承认了。
生完早早以后,我就开始贫血了。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知不觉的失去了红扑扑的脸庞和丰腴的双肩。但我却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因祸得福。因为从哪以后,我就有了非常小资的细白面庞,就连穿起衣服,也变得非常好看了。
老太太很干脆,直接问我的各种症状。
周期,长短,什么时候开始痛经的?量大不大?有没有血块?等等。
然后她用医生的草书开了几个单子:“去验一下血,再做个B超。”
谢丰陪着我去抽血。小护士手脚很麻利,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抽血能手!
她快速的给我绑了一根胶管,然后伸出灵巧圆润的手指使劲的拍打着我的胳膊,她举起针头的那一瞬间,我扭过了脸去,不敢看。
却忽然对上了谢丰望着我的眼神。他在我身后,静静的站着,一声不响,两眼只望住我。
他的眼睛比女人还漂亮,典型的丹凤眼,此刻流露的的表情,却让我想起了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里,阿尔芒看玛格丽特的眼神,大约就是他这种样子吧。
无端的,我心就一沉。
我还没怎么样吧,了不起有点妇科疾病,治治大约就好了,他用的着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吗?
又或者是,这一刻,他脸上那种恨不得替我来抽血的神情。
我不爱他,难道他,忘记了吗?
等化验单的时间,他又陪着我去做B超。
B超室很多的人,要排队。护士接过我的单子,公式化的问:“憋尿了吗?”
我一愣:“没有。”
她拿起药瓶倒出一片药递给我:“利尿片,自己去买矿泉水喝。”
谢丰扭头就出去了。
我坐在B超室外面的等候间里等着他,这里比超市还热闹,嘈杂声,电视声,护士的聊天声,怎么有那么多生病的人!
谢丰三分钟就把水买了回来,我喝着水,把药吞了下去。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扭头看着我:“你不把水喝光,怎么憋尿?”
我只能仰起脖子,一口一口的喝水。喝完了一瓶,他又递给我一瓶,盖子都替我拧开了,我只能继续喝。从来不知道喝水也是这样痛苦的事,明明是无色无味的透明纯净水,却像是带着苦味,在喉间翻滚着难以下滑。
就算喝了很多的水,至少也要等半小时吧。
我看向谢丰:“你没事做吗?不用陪着我了,等下我自己打个的回家。”明知他不会听,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他眼神阴郁的瞄向我:“还要不要喝了?”
我对着他喘气:“我已经快被淹死了。”我希望逗他笑一笑。
他却还是阴着个脸,仿佛我一辈子永远欠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