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轻微的骚动。“因为他说汝。”
“玛格丽特,什么是异教徒?”最有趣的莫过于敲打出我表姐脑袋里的智慧,其次呢,便是喊她的名字。
“是那种违背上帝旨意的人。”这就是回答。
“那为什么贵格会的人是异教徒?”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以为她没有听见,但没多久我又感觉到她的呵气在挠我的脖子。
“贵格会的人是异教徒,是因为他们不听从教堂,只听从自己的良心。贵格会的人认为,上帝就在他们身上,就像身体里的器官,跟他们说话,让他们像发了疟疾似的哆嗦打颤。”
“上帝对他们说话吗?”
“爸爸说不会的。”她打了声哈欠,把腿搭在我的上面。“他们很受迫害。上帝会对那些被正经牧师驱逐的人说话吗?莎拉,睡觉啦。”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帮他?”
她张开一只瞌睡重重的眼睛,像她爸笑的时候那样嘴角向一边上扬,这样就把脸分成了两半——光明、微笑着的一半脸笑对着世界的无常,而黑暗的另一半脸则深深地陷入疯女人抑或圣人的冷漠当中,跌落到绝望或狂喜的孤绝状态。
“我要帮他,莎拉,是因为他们要我这么做。”她的眼皮又开始合上了,但她的手还是抱着我的脸。
“‘他们’……玛格丽特,他们是谁?”我朝她脸上轻轻一吹,她又一次张开眼睛。
她慢慢地抬起食指,抬得比我肩膀还高。我顺着手指转过去看,只看见沉重的衣柜。她拉近我,对我耳语道:“餐具柜里的小人,莎拉。”
我看着她睡着,在黑暗中,她的皮肤略显苍白,眼睛慢慢地在眼睑下面转动。当冷风吹过来的时候,落在我胳膊上的头发也微微地飘起来,我害怕地瞥了一眼我肩膀上方,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除了屋外的风声和那些懒洋洋躺着的熟悉而安静的影子。她的疯狂是一个我很乐意保守的秘密,我向她靠得更近些,吻了她,然后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们给牲口棚里的那个男人带去了一个苹果和一些面包。但他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爬上阁楼,就是找不到他的影子。因为晚上下过雪,他留下的痕迹,证明他是真实的,并不是我们幻想出来的稻草人的证据,都也湮灭无存了。
临近傍晚,就在晚饭之前,玛格丽特、亨利和我要坐下来上读、写和历史方面的课。这么做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读《圣经》。我只会写几个字,姨夫问我妈有没有教过我。我告诉他没有,虽然事实是我妈想教我来着,但我不听,加上她缺乏耐心,因此我还很无知。
玛格丽特能读《圣经》上非常难懂的段落。当她急匆匆、半懂不懂地读着《先知书》上的文字时,我便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她嘴唇的一翕一张。她的声音像一块柔软的围巾划过耳畔。到了晚上,在洗了碗碟、压过火之后,姨夫会给我们讲早期殖民地的故事,甚至是更早的旧英格兰的事情。很快,墙上的影子就变成了手拎血淋淋的头皮的印第安人的杀人舞蹈。屋顶上垂下来的一段树枝成了查理一世的断头,正从绞刑架上滚落下来,一直滚到白厅大门。渐渐地,姨夫的故事变得越来越长,内容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