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肃霜，风高气爽。
正是时值九月，耽搁许久的众人都在宁城等候。
顾倾城一行人进入宁城已是三日，按路程算，秦二那边是应该更快一些，只是，他们都到了宁城，而秦二却是丝毫不见人影。
推窗而立，顾倾城看着忙碌的宁城，倏而想到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那时，战场风云瞬息而变，金戈铁马，笙鼓齐鸣，赤着臂膀的男人在校场总是奋发骑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敌报国，那时，她是十一公主，北漠的守护之神，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瞬间决胜千里之外。
如今，却连几个人都找不到！
顾倾城眉间深锁，轻蹙眉头，倚窗而立，凭窗眺望，蓦地就想到了那些等待丈夫归来的女子，一战成名，白骨森森，都是世间女子的血泪铸成。
忙碌的宁城，边界的大城，却是熙来人往，各个脸上都有一些笑意，只是不知，若是那笑意真的发自真心，若是军中还有家中支柱，那时，还会不会有人笑得出来！
顾倾城淡淡的瞅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
宁城，乃是边界的若离大城，只要出了宁城，便是东岳的地界，当时倒是说好了的，秦二他们只要到了宁城便可以和他们会合，或者不能变留信亦可，只是，三天过去。似乎很长了！
按照约定，过了今日，明日便出城，那时若是秦二还不归，他们也只得先回去，毕竟留在若离总是不太安全的！
秦二为人极为旷达，个性又豪爽，偏偏遇上夏兰那样的关闭了心门的女子，没法子只得跟在她的身边，如今，倒是开窍，却是踪迹不明！
微微叹气，这几日，似乎就是多愁善感了呢！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头埋在她的颈项之间，嗅着那清爽的芬芳，“想什么呢？”
顾倾城微微侧目，看着那窗外人潮如涌，心下有些烦躁，“没，没什么……你干什么？”气急败坏的打开那不安分的手。
“想你了。”淡淡的似乎是说天气真好，极淡极淡，似乎就是那眸光深幽，埋入颈间的幽深眸只是极力往她身上靠近。似乎是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似的！
纠缠半晌，便也不再迟疑，手挽纤腰，小腿，将人放在客栈的大床之上，身躯立刻就覆了上去。
顾倾城垂目，极力要掰开靠近的男人，“你这个色鬼，现在是白天！”
“没事，那样就不用晚上补回来了！”锲而不舍的往女子身上靠去。
良久，砰的一声闷哼，从床上甩出一人，声响倒是极大，“你干什么？”揉了揉腿骨，那丫头还真的用力将他从床上踹了下来。
顾倾城掀了帘子，“跟你说了，这是白天！给我滚远些！”
顾倾城不耐烦的挥手，手在半空停下，“你，你去找别人，别来找我。”
动静交响，“找别人，只怕你是再不肯让我碰一下！”一阵旖旎之声慢慢弥漫，喘息之中带着强迫之中的温柔，床帘不断挥动，点点飘摇，若隐若现。
气息渐弱，顾倾城懒懒的在一边躺着，也不睁眼，啐道，“急色鬼！”
似是没听见，似是明白，那双手臂却是搂得极紧，头埋在女子的颈项，不舍得退开半分，只听得喃喃道，“若儿，你不可离开我，知道么，不可离开我，不要离开！”
顾倾城伸手，柔夷覆上额头，疑惑，“没发烧，说什么胡话呢？”
那只大手依旧是握住了她的手，“答应我，不能离开，知道么？不能离开，你若是离开，我……”
“如何？”顾倾城挑挑眉，这人在床上说的话，哪能做信呢？
目光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模糊，随即却是清明，然后露出阴鸷狠绝的眸色来，握住顾倾城的手加大了力道，忽然有些令顾倾城措手不及，唇瓣立刻被覆住，辗转纠缠，“那我就杀了那些人，”顿了顿，“还有你，然后，我们一起死！”
这人一向不善说好话，很多时候那些话都可能成真！
微微凝眉，顾倾城有些奇怪，却也是变了颜色，“你说什么胡话？怎么了，阿陌，你今日不对劲？还是你身上的毒发作了？”
楚亦陌手下力道加紧，却是任着那泛白的皮肤被拧出红痕，亦是不改初衷，“你说，你不要离开我，说，不要离开我，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倾城亦是抿紧了嘴唇，却终是淡淡的开口，抚上他的面容，“好，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就在你身边，阿陌，就在你身边。”手也是顺势搂过那赤身的上躯，鼻子却是无比发酸，时日无多，时间已是等不及了！
“陌。我们明日就回东岳可好？”
“好。”似是累极，亦是闭上了眼眸。
等到醒来，楚亦陌就见到顾倾城斜倚着，半支着身子，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好笑的戏谑道，“夫人，可还满意？”却在问出的时候住了口，记得从前似乎也是那么问过！最近是记得的事总是慢慢变得模糊了！
淡淡的，顾倾城神色如平日般淡然，眼眸直视他，在他被看得发毛之前就收回目光，示意一直在他手中的她的手。
神色一拧，原来都被抓出了红痕，楚亦陌不好意思，只得屈身搂过她，“疼么？”口气还颇为心疼的吹了几下。
顾倾城好笑，却是极快的淡笑，靠在他的胸膛，“阿陌我以后都不离开你了！”
皱眉，笑道，“怎么了？莫不是夫人做了对不起为夫的事，想要赔罪？”
顾倾城立刻抬首，“你是想我把你踹到什么地方去？”
立刻摇头，示意诚心，凑近，吻住，道，“我素不喜欢变动，还是这里好！”
也不反驳，顾倾城只是淡淡一哂，道，“今日不错，出去走走吧！”
笑意立刻溢满唇角，楚亦陌拉起她的手，吻了下去，“好。”眸光之中，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先前那般的委屈的叫她不要离开，或者那般凶狠的要杀人！
微微一叹，许久都不再发作的药，只怕如今是来势汹汹，只望出去走走之后，能够心情好一点，或者就能解开心结了！
未免会被人认出而生事端，顾倾城和楚亦陌都是易容而出，秦一秦五见了，也只是微微怔楞。秦一思虑良久，终是上前，将手中的卷文递到了顾倾城的手中。
展开一看，却是面无表情，随手放在火盆里烧掉，对着秦一道，“这些就不必管了，以后，我亦没兴趣在那些事上，若是你有时间便可自己接管，对了，明日启程回东岳，我们直接去雪山，找到冰火莲之后再说吧！”
“是。”
顾倾城便和楚亦陌相携而出，看宁城的人潮，游人如织！
街上是极为热闹，战争虽然流离失所，实际上，若是不被牵连，一个大城受的影响其实没那么严重，依旧是往日般的欢声笑语。
十年一觉扬州梦！浮华半生，繁华富贵亦是和这宁城一般，都在热闹之中慢慢的消逝！
两人如今是平凡的面孔，便也少了人的注意，别人只当那是平凡的夫妻，两人也乐得享受难得的宁静，自然，顾倾城更多的苦涩！
三月时间，果然是极为紧凑啊！
偶然看见一家说书的茶馆，顾倾城微微一笑，偏头看向楚亦陌，问，“听过说书么？”
楚亦陌愣神，微微摇头，“小时总是功课繁重，到了十六便是出征，总算得是戎马半生，如今只怕是连普通人的日子都没享受到。”伸手将她额间被吹乱的刘海理顺，“如今日一般和普通人一样，便是极少的幸福！”
眉眼弯弯，唇角勾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问道，“你今日幸福么？”
重重点头，如承诺一般，笑意丛生。
“那我们去听书！”
“好。”亦是唇角含笑，其实何尝看不出她的心神不宁，只是若是便是一刻的幸福，也是好的！
进了茶馆，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就听得大厅之中热闹之声不绝，满是群情激奋的模样，喧闹不绝，楚亦陌微微蹙眉，顾倾城淡淡的瞥了一眼，使了个颜色，这就是说书，本就是要有人才叫说书的。
楚亦陌的手握紧了顾倾城。
彼时，听得说书人一身灰衣，小撇胡子颇有几分严厉书塾的教书人的意思，只听一声啪的声响，那说书人手一拍，朗声道，“如今可是妖颜祸国了，女子若是容貌倾城，必为祸水，此乃千百年都不变的道理。可惜了东岳和北漠如今的水火之际，幸而，我若离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幸而，此乃国之大幸！”一副儒者模样，风度倒是翩翩，只是那神色却是古板拘泥不化！
席间极快边有人回应，“可是，我听说啊，那十一公主不是北漠的守护之神，北漠素来信奉女神之事。何况，十一公主也的确是北漠当之无愧的守护神啊！”
“说得有理，若是十一公主生在若离，那也是一样的啊。”
“可是，女子上战场似乎有些不妥？”
“哼，女子不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如此胡闹可是深闺儿女该做的事？”
“但是，说起来，在下极为佩服的不是十一公主以女子之身战场喋血，而是十一公主能够在当年危急之时力挽狂澜，换了是个男人，未必能做得到？”一书生模样的男子侃侃而谈。
神色淡然的顾倾城彼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书生却是收到那目光之后不好意思一般的低头，顾倾城淡淡的笑意弥漫，此人倒是有趣，腼腆而又不轻视女子，无论出发如何，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便对他微微一笑。
“但是，老夫以为，东岳此次的妖颜祸国却也不是无事生非，之前的传言就是镇北王妃惑乱宫廷，此时，必是东岳幡然悔悟，要不，岂会有此事传出？”
“就是啊，女子就是应该侍奉男人，好好的，在男人堆里成什么事？”
“古有商纣妲己之乱，马嵬之变，也不稀奇！”
“祸国妖颜，倾城祸水，听说那十一公主闺名就带倾城，这不就是倾城祸水！”
“此言差矣，容貌天生，岂是自己掌握，何况，女子本就是在体质上偏弱，作为男人，本就是呵护，以名字而为祸水，那岂不以后那些女子闺名就得成为男人一般的。”书生却是插话了。
“我说书生，你不是和十一公主有一腿的吧，看你这细皮嫩肉，公主见惯军中粗人，铁定喜欢。”另一个书生打扮的萎缩男人接着道。
这些人都哄堂而笑。
书生憋红了脸，“斯文败类，不知廉耻，你？”手指指着那萎缩男子，气得直发抖。
顾倾城往楚亦陌身上一靠，淡淡吐了句，“迂腐过甚！”
显然那些人都听见了，见是女子，本欲出声，却见到身边的楚亦陌，面色虽是平淡，那一股慑人的气势却是同时在二人身边散发，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压制不住的尊贵之气和迫人的势力。
书生愣了半晌，见二人亲密，屈身道，“夫人此话，在下不明，请夫人指点一二！”
懒懒的瞥了一眼，顾倾城接着道，“说书就是开口红颜祸国，如今你这酸书生本看有些明白，不料却是如此蠢笨，要是你被一只狗咬了，你要咬回去么？”
众人哄堂大笑。
那个形貌有些猥琐的华贵书生一张脸都涨红了，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道，“你，你这个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总督赵宁轩的儿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看出楚亦陌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想到了自己的爹，于是顿时有了力气。
秦一不动声色的到了里面，对顾倾城使了个眼色。
顾倾城微微侧身，相看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了主意。
只余那书生焦急，忽然听得书生道，“哎呀，官兵到了！”
这里时常有官兵对说书人进行打击，故而那些人都慌了，一片混乱，混乱之中见书生走到他们面前，“快走，跟我走。”
说着就要拉住他们一起走。
总算是从闹哄的大厅跑了，耳边还有那男人的气急败坏的“别跑啊，你有本事就等着！”
不跑，那才是真是傻子，顾倾城听话的和书生一起跑了。
安全之处到了，书生忙不迭的喘气，一只大手拍了一下书生的肩头，书生吓得抖了一下，回神一见，是没见过的一个冰霜一般的男人。
只听男人道，“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夫人。”
侧目，就见到顾倾城浅浅笑意。
书生避开了秦一走到顾倾城面前，作揖道，“夫人没事吧！还好，总算是不迟，要知道那总督可不是省油的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夫人还是小心不要落到他们手里才是？”
微微一笑，顾倾城极淡的道，“倒是多谢公子的大义，若非如此，我夫妻二人不会如此快的平安，只是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若离人士！”
“在下本是东岳人士，不过出门游历，此番学成就是为了回去报效的。”
楚亦陌淡淡瞥了一眼，“那么，何人保荐？”
“东岳右相秦书。”
顾倾城和楚亦陌对视一眼，原来如此，也不知这书生有什么本事，竟让秦书特地请回，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既然为秦书所荐，想必的确是有过人之处！便也不过多的浪费时间，既然是送给儿子的大臣，还是收着吧！
“原来如此，在下在东岳和秦相颇有渊源，此物就交予公子，以便公子得偿所愿！”楚亦陌掏出一个玉坠子递给了书生。
书生欢喜，立刻答谢。而楚亦陌的确是没心情和书生过多的纠结，便道，“如此，我们得罪了赵总督的公子，不如分头行动，在下在此祝公子一路顺风。”
书生亦是答谢，“多谢二位，有朝一日相聚，在下定会好生招待，告辞！”
说完书生就走了。
顾倾城懒懒靠上去，“真卖力，送给儿子的？”
“既然你要，本王自是达成所愿，没想到，秦书和夫人既然如此交好！”楚亦陌就着顾倾城的耳朵，低低道。
顾倾城嘻嘻笑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怕？”
楚亦陌但笑不语。
秦一觑了个空道，往顾倾城手中塞了张纸条就离开了！
秦一离开之后，楚亦陌忙搂紧了她，低声道，“刚刚，没事吧？”
“什么？哦，你说那个啊。妖颜祸国，还真是不错！”
“不错？”楚亦陌蹙眉。
“也不是第一次，我现在就把它当笑话听，以前，我母亲亦是被称为妖颜祸国，所以她死了，现在也轮到我了，你说，这是不是轮回？”要笑不笑的，顾倾城慢慢道。
“我们出城只怕没那么容易了？”忽然楚亦陌来了这么一句。
顾倾城听了亦不觉得突兀，只道，“想容易也很容易的！”
“有什么事吗？”楚亦陌瞄了一眼秦一离开的地方。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顾倾城神色淡然，似乎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事！
“你说我就听！”他开始有些不安。
“好消息是我们不用去雪山了，那冰火莲在睿儿手上，坏消息是我的儿子失踪了！和冰火莲一起。”顾倾城缓缓道。
“那么，下一步如何？”他亦是平静，能这么冷静，应该不会有大事！
“明日出城！”顾倾城只是淡淡的说了四字，不管天塌下来，明日一定要出城，既然总督儿子那么大张旗鼓，也就怪不得她了。
相视一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