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乾龙殿
楠木的雕花镂空大床，白纱罗帐，熏炉里的檀香静静的燃烧，飘摇起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宁夜，凉如水，和着初夏微微的暖风从大大的雕花窗子的镂空之中吹进来。
白纱大床上，绣金暗线的龙床锦被覆盖在男人身上。正中的床上的人微眯着眼，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高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在檀香的灰烬中渐渐变得苍白。
一根金线从那白色绣金锦被里拉出来，隔着至少三米远，那屏风在金线旁边显得极为的多余。青灰色的男人只在头上挽了一根银白的缎带，也是微眯着眼，却是将那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闭在了眼皮底下。
烛光摇曳，树影斑驳，殿宇中灯火通明，实心楠木椅子让人觉得安心。收罢那根金线，欧阳玉的神情变得极为慎重，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陛下，想必也就这一两年好活了，要是再一个刺激，只怕与天同寿了。尽管看不出面上有什么表情。
收了线，床上的男人也睁开了眼，瞳眸中一片清冷，不见丝毫表情，但是那天生的威仪还是在淡淡的表情之中显示了出来，看向面前这个青灰男子，开口问道：“怎么？朕终于要去死了么？”
欧阳玉没说话，他一向不多说废话，尽管此时应该说一些什么“好好休养，必得痊愈”之类的吉利话，就像宫中那些白发白胡的御医。可是，此时，对着这样静谧的夜晚，欧阳玉说不出话。
楚亦焕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心下也是明白的。天生带出来的体弱又岂是一般的调理就可痊愈的。
看向欧阳玉的眼神变得幽深，似是有话要说，可是还是没能说出口。楚亦焕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向欧阳玉道：“也罢，你还是回去吧，朕知道了。当心不要被发现了。”
欧阳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带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深宫静夜，竟是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楚亦焕半卧在床上，听得有脚步声，一个大怒，“都滚，朕不想见到你们。”
当然还是有两个宫女进来了，手里捧着药，“陛下，陛下应该吃药才会痊愈。”说完还跪了下去。
楚亦焕看着眼前的宫女，想到的却是几年前的一个少女，少女总是柔声的说，“不喜欢，那就不要喝好了。”说完还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艳如秋水，那个时候，他多么快乐。
可惜！永远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如今，她再见面，早已不再认识自己了。只会和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皇帝。
楚亦焕瞬间想到了死。一想到这个，看向宫女的眼神就变得残忍嗜血，不带丝毫的感情，对于宫女的药，他是无比厌恶，就是那些没用的御医的调理的药。
招了手，大声向着外面喊了起来，“连贵，将这两个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却是突然咳了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连贵，你听到了没有？”
两个宫女瞬时面色变白，手里的盘子早就摔下来了，马上跪地磕头，“陛下，饶命呀，奴婢再也不敢了……”
连贵听到了楚亦焕的声音，深知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忤逆陛下的话，看到宫女打翻了药盘，还磕头求饶，但是，连贵仍是无比冷静带来了侍卫，让他们将两个不断求饶的宫女拖了下去。
连贵站在一边，不再有多余的话。
楚亦焕也冷静了下来，气也发过了，向连贵道：“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
连贵颤颤巍巍的退下了，还想着要找于浩然将这件事瞒住太后，但心里却是摇摇头，只怕是瞒不住。
楚亦焕看着连贵退下，心里的火气也低了一些，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殿宇，说不出的寂静，还有心里的痛苦。
楚亦焕甚至羡慕那些一剑就死的人，就像那两个宫女，痛苦会比他少很多。
想到了自己，心里泛出苦笑，真是名副其实的废人。
尽管，没人会将他当成废人。
整个东岳皆知，楚亦焕那病体，尽管说是天生的，年年弱下去，但是那双手，那张嘴，还是有顷刻间让人灰飞烟灭的力量。
翌日，宫中盛传，昨日乾龙殿又死了两个宫女。当然是私下再说，但是，那些宫女还是心惊胆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太后分到乾龙殿去侍候陛下。
就在晚上，楚亦焕一天的上朝，批阅奏章结束后，亥时，楚亦焕就准备歇息了。
在从朝阳宫到乾龙殿的路上，楚亦焕步履稳健，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只怕经过昨晚，母后势必得好好“关照”自己。边走，心里边冷笑不止。却是在面容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进了乾龙殿，连贵首先看到了楠木桌上的一个瓷碗，那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在檀香之中显得那样的浓郁。连贵低了头，不再向前。
有两个嬷嬷在那里跪着，是寿安宫来的人。
楚亦焕神色不变，眼神冷冽如冰，面容上却是突然有了一分笑意。看到那碗药汁，楚亦焕甚至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十几年前欧阳玉进宫时发现告诉他的。欧阳玉甚至告诉他，应该把药倒掉，但是，他没有，还是喝了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直到她来了，他开始停了药，可是不到几个月她就嫁人了，又是不到一年就听说了她的死，所以他又开始了喝药。
既然人已不在，他养好自己的身子又有什么用？
其中的一个嬷嬷开口了，“陛下，这是太后为陛下准备的调补药。”说完就不再说话。
楚亦焕眼神清冷凛冽，却是看向那燃得正艳的火烛。
呵呵，自己的母后，还真是无比的关心自己。
楚亦焕走上前，拿起那碗药，眉头也不皱地喝了下去。
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吐出一个字，“滚。”
他知道这两个女人不会告诉太后他说的话。尽管他应该微笑，但是心里口里却是一个“滚”字说出了口。
楚亦焕的心里却在对自己说，去死！
连贵看得心里泛酸，忙上前侍候楚亦焕脱衣洗漱，很快，楚亦焕就在那床暗金线的白色锦被里睡着了。
连贵不再说哈，双眼中，却又无声的咸泪从两边流了下来，连贵就那样像个木头人一样站了一夜。
乾龙殿外的于浩然也深知这件事，但是无能为力。于浩然想到的是该找个时间让欧阳玉送一些药进来了，譬如可以再膳食中的药，譬如无色无味的那种。但是也仅仅止步于此。
于浩然想起欧阳玉曾问自己“为什么”。
于浩然答不出来。
欧阳玉还问过，“为什么不让镇北王知道？”
于浩然依然沉默。
暗夜如水，夏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