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的虽然是天下瞩目的军国大事,但整体气氛并不沉重。无论士气还是战力,公孙瓒都占据上风,需要担心的,也只有战后的善后工作而已。
当然,战争这种事,往往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知道孰胜孰负,幽州战局同样存在隐忧。公孙瓒太急了,没有等两翼的徐晃和于禁到位就匆匆出兵。
按照王羽的策略,东路的泰山军,会在确保了漂榆津的安全后,继续北上至无终城,就地建立防线,彻底切断乌桓和东部鲜卑的西进之路。
这两路敌军若贼心不死,要么和泰山军硬碰硬,要么只能绕过泰山军和宽广的燕山山脉,在草原上兜个大圈,从渔阳甚至上谷进入幽州境内。这样一来,他们会在路上消耗相当多的时间,无法赶上蓟县的大战。
中部鲜卑倒是没办法用这个方法克制,但只要羽林军推进到拒马河,就会对从代郡入境的胡骑造成相当大的威胁,让他们不敢放手为战。若勉强发动进攻,很可能会被羽林军抄掉后路,然后被合围在燕国这个幽州腹地。
在这个时代,草原的游牧民族最让人头疼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单兵战力,而是灵活的机动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行动,不让三大部族有合流的机会,王羽就有充分的信心,用单独的一路兵马,彻底击溃当面之敌。
胡骑敢来,就这么对付他们,不来的话,王羽就专心消灭刘虞。
从中山之战的结果来看,带路党是很可怕的,要不是有甄家这些地头蛇帮忙,赵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王门精心构筑的防线扫得这么干净。
没有刘虞这个名为怀柔,实则通胡的带路党,胡虏即使为祸,顶多也只是每年在边境骚扰几下,深入汉境这种事,给他们一百个胆子怕也是不敢的。
公孙瓒现在就出兵,显然太早了些。青州的三路兵马都没到位,如果乌桓和东部鲜卑早有准备,决心一战,急袭而来,很可能赶在徐晃抵达之前,赶到蓟县战场。
公孙瓒此番兴兵,也是存有必得之心,他抽调了安平、渤海、河间等地的全部兵马,只给驻守右北平的田楷留了八千步卒,其余的部队全都加入了进攻蓟县的序列。
大军共计马步三万余,其中骑兵高达一万二,比当初他和袁绍在界桥开战时还多些。
“公孙将军先前不是允诺,会等我军部署完毕,再全面开战么?怎么突然就兴兵北上了呢?”
“不知道,也许还是被子龙、文长二位给刺激到了吧?”
“也难说,他和刘虞相处的时间不长,积怨却深,想想也是,若是易地而处,谁会不想报仇?”
众人议论纷纷,对公孙瓒的仓促进兵,大伙都持保留意见,但对其与刘虞的争执,倒是没什么质疑的意见。
王羽认为,这是汉朝和后世的中原王朝最大的区别之一。
公孙瓒和刘虞的仇怨,其实很简单,就是刘虞到了幽州,想掌控大权,用权谋手段笼络公孙瓒而不得,于是态度很快转变为强硬。他使用的招数,和后世的文臣非常相似,就是一面给对方掣肘,一面通风报信,试图借外族的手,铲除妨碍到自己的硬骨头。
掣肘的最好办法,就是切断粮草供应;通风报信更简单,只要假以仁义之名,施怀柔之策,就可以很轻易的和异族做些私下里的勾当。
换成明朝、宋朝的武将,被人暗算也无可奈何,要么忍着,要么向文臣苦苦哀求,说些‘拦喉一刀,不得不苦’之类的哭诉,希望对方念在同殿为臣的份儿上,给自己和自己的部下一条生路。
可在汉朝,文武之间的平衡尚在,准确说,是武将更占优势,文臣并没有掌控军队粮饷供应的权利。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投笔从戎的班超并非个例。
三国演义是明代的著作,罗贯中以当代的风气揣度,觉得刘虞是正义的一方,而在汉朝,刘虞对公孙瓒所做的那些事,也只是在幽州本地,有些杂胡出身的豪强大户帮忙摇旗呐喊,在中原却得不到什么认同。
若非时逢乱世,人们无从分辨两人的争斗,到底是普通的争权夺利,还是出于其他缘由,再加上刘虞宗室的身份,史书上还不一定是怎么个说法呢。
沉吟半晌,王羽突然抬头问道:“文则现在到了何处?”
诸葛亮应声答道:“于将军以纪将军为先锋,从邺城出兵,一路沿漳水北上,沿肥乡、斥章一路急行,如今应该已经过了曲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到了薄落津一带。”
“嗯。”王羽准确的在舆图上找到了薄落津的位置,在心里估算着羽林军的行程,开始根据形势的变化,修正先前的战略计划。
“如今冀北已定,文则没必要在中山多做停留,安定地方,只需长驱直入即可。即刻传令羽林军,令文则变更目标……”
“变更目标?”贾诩眉头微皱,迟疑问道:“主公的意思是……要分兵?”
“不错。”王羽赞许点头,指在中山的手指向东北方向移动,落在了刘备、张飞的老家涿县上面:“涿县乃是幽州要隘,刘虞集中兵力于蓟县,其他郡县都唱了空城计,独遣大将麴义防守涿县,他打的想必是以涿县消耗公孙军,然后大举反击的主意……”
抛开辽东不谈,幽州共有七个郡国,代郡在最西边,与西北两面皆与草原直接相连,上谷郡紧邻代郡,北面与草原相连。范阳在上谷郡南面,与渔阳、上谷一起,将治所蓟县所在的燕国拱卫在中央。
剩下的渔阳、右北平、辽西三郡由西到东排列,最后与辽东的昌黎郡接壤。
如果幽州的防御重心是胡族,那么除了范阳和燕国之外,几乎每个郡都是军事要地,都有敌人随时突入的危险。可如果是防御的是中原的敌人,那么范阳和燕国的战略价值就高得多了。
刘虞这两年一直在巩固范阳防线,但毕竟资源有限,没办法打造一条固若金汤的长城出来。关键还是这样做的意义不大,右北平和渔阳都落在敌人手上了,死守范阳的意义,也只是不会两面受敌而已。
等到青州三路进击的计划一出,刘虞更是彻底死了心,幽州境内多是一马平川的地域,只要青州军能突破王门的阻击,范阳就会两面受敌,无法固守,与其分散兵力被各个击破,还不如集中全力在蓟县一战呢。
他放弃了范阳绝大部分城池,只在涿县驻守了一支强兵。目的,八成就是王羽猜测的那样。
做为治所所在,涿县的城池相对坚固,又有麴义这样的大将据守,就算是公孙瓒全力攻打,也很难攻克。而后者与麴义的仇怨极深,说不定会追着其不放,等到公孙军顿兵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锐气尽丧的时候,刘虞就有反击的机会了。
“刘虞的计划倒是不错,他的乌合之众不利于正面对战,但打顺风仗和混战却很厉害,如果让他把仗打成烂仗,还真有可能反败为胜。不过,伯珪兄这次北上的心情很急切,却并不焦躁,他可能不会在涿郡纠缠,而是分兵围城之后,主力继续向涿郡突进……”
分析对战双方的心理,推演战局变化,是王羽很喜欢,也很拿手的一件事。只要他有了主意,就很少假手于旁人,青州众臣安静的听着,捕捉着他的分析中蕴含的重要信息,一时间,议事厅内静悄悄的,只有王羽清朗的声音在回荡。
“这样做无疑是扬长避短的好办法,但也存有一定的风险。麴义用兵的风格很犀利,比起被动防守,他更擅长出奇制胜,发动致命一击。以公孙军目前的状况推论,围涿县的主将,不是单经,就是邹丹,这两人可不是麴义的对手……”
“所以,我军必须得设法予以配合并补救。”王羽在舆图上指点着,继续说明:“子龙可继续北上,清除广昌、灵丘一带的残敌,为羽林军打通进兵通道,不给张南卷土重来的机会,同时监控代郡边关要隘,防备胡骑突入。”
“文长率本部人马进入范阳,与纪灵率领的羽林军先头部队在容城会师,与伯珪兄接洽后,加入对涿县的攻击。不用急于破城,只要不让麴义有突袭反击的机会即可。”
“传令公明,着他不用进驻漂榆津,进入渔阳境后,可沿潞河继续北上,由东向,加入对蓟县的攻击。”
贾诩捏着下巴,额头上的皱纹紧紧的,夹死一只河蟹都没问题:“这个计划……主公对公孙将军的回护,可见一斑,但这样一来,我军的后方就太过空虚了。”他指指漂榆津,又在中山、常山一带画了个圈子,语重心长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所以,中山那边,需得一位长于统筹调度的稳重之人前往坐镇……”王羽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田丰,后者微微一愣,却也是当仁不让,抖抖袖子,向王羽拱拱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漂榆津么。”王羽看着舆图上特意标出来的那个小点,然后又看看右北平治所土垠城,叹口气道:“法式兄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不过他的兵力确实单薄了些,牵制乌桓的事,辽东那边又迟迟没有回应……也罢,让公明分兵罢,让坦之率部进驻漂榆津,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