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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色皎洁,银白了整片夜色。隐约中,一阵笛声划破寂静,初时尚且时断时续,似是离得较远,那声音轻轻地,悠扬的,渺茫的,是低吟是诉说是深邃入心的惦念。

柳子夏披衣而起,眼眸中是久违了的柔情缱绻。

那笛声,那笛声,可是在夜里梦了无数次的那一支么?每一次沉醉时便惊了梦。可这一次,那般真实而茫远,仿佛随时都会生生从耳边消失而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打开门,寻着笛声,迈步走了出去。

一片桂树林,凋零的桂树叶被踩在脚下,嗤嗤作响。

皎月,凋桂。

在那里,他看到了她,吹笛之人。

纤细身材,淡蓝衣衫,玉簪长发。长长地蓝色发带在细风中飘舞,摇曳了一身风情。

梦里的样子,亦是早已刻骨铭心的样子。

轻叹浮华一世,流年碎过往

再言魂梦一缕,黯然逝神伤

一语轻诺,莫要空负,桂下相识终不忘

落桂已逝,昔人犹在,莫忘何处是潇湘

笛声优美,柳子夏凝神听着,默默在心里和着。这是她要告诉自己的么?告诉自己她也如此牵挂着魂萦梦绕着?

“姐姐。”这一声轻轻的,却那样温柔而坚定。

他轻唤,她转身,面带微笑。

女子不美,但周身透出道不尽的妩媚风情,一双媚眼更是顾盼生姿。只是此时,也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那眼眶里让人觉着浸满了水。

采香行,冥幽宫的护法,不久之后就是冥幽宫的宫主,亦是众人唾弃的“媚狐”。

“子夏。”她轻唤着,原本柔媚慵懒的声音此刻竟是充满柔情。

采香行走近他,抬头望着那张容貌,吃吃笑了几声。

“几年不见,子夏都长这么高了,也越来越俊了。这一身风骨不知迷了多少女儿家的心思与深情呢?”

柳子夏一笑,“姐姐,久别未见,你可还好?”

“好,当然好,冥幽宫生活奢华,地位不凡,正是我想要的,我怎会不好。”她伸手抚上眼前男子的脸,幽幽道:“倒是你,当初为保全地位舍了你,你怎样呢?”

脸上的手细瘦而冰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指尖在微微的颤抖。柳子夏按住那只手又牢牢抓住。

“姐姐,你不知道么?不知道我怎样么?姐姐,当日冥幽山下你弃我而去,是有苦衷的吧,是吗?”眼中是急切,是一丝痛楚,是几分期盼,期盼着什么呢?

“苦衷?对,苦衷。呵呵。”采香行苦笑一声,“子夏,我的子夏,一别数年,你都已经长成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还是这么的,这么的……”

傻。

值得了,是真的值得了。

采香行抬头,伸出手,却是按下男子的头,踮起脚,吻上了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唇。

唇齿交融,借着这亲密至极的接触,解着久别重逢的思念。所有的不解,多少年扰乱心际的疑问,郁积于胸的微微痛楚,都敌不过这个在月桂下付了全部感情的吻。

柳子夏双手搂住女子的腰,两人互相回应着,相拥着,融为一体。这一刻,所有的欢喜苦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想就这样相拥,拥有,再不相离相弃。

何曾见过这样的柳子夏,那个云淡风轻般的男子,儒雅而淡漠,谦和有礼却又是疏离的,何曾这样热情而着迷地吻着一个女子,沉醉的深情的不舍的。

一吻结束,微喘着气,柳子夏仍旧搂着女子,低声道:“姐姐,你怎会来,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采香行微微挣脱男子的怀抱,原本笼罩全身的温暖霎时被秋日凉气取代。

“有人送帖子邀我赴采英会,说有赤焰的下落。”

柳子夏一怔,“你……是为了找赤焰?”他盯着她,“你找赤焰做什么?”

“你这句话问得倒是奇了,”采香行好笑地看着他,“再过不多日,我就是冥幽宫的宫主了,找到这一半赤焰,当然是为了得到冥幽草。”

“做,宫主?”柳子夏一脸震惊,“你忘了那个约定么?还有一年,你忘了么?”

采香行一震,垂下眼,想要解释,“约定么?我……”话未说完,柳子夏便打断了她。

“采香行!那赤焰,如今在我手上!”

见女子吃惊地抬起眼,他闭了闭眼,又道:“若你能依了我们相约之言,离开冥幽宫随了我,我就将赤焰交予你。”

采香行更是一震,冷笑一声,道:“怎么,连你也威胁我么?!”

“姐姐,你比我清楚,冥幽宫乃是邪道,就算有了地位那也是遭人唾弃。如今我已如我们当日之约有了这般财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采香行早已听得气极,“对,是我贪图财富地位!如今有了这么个众人生畏的宫主之位,我又岂会轻易放弃!”

“姐姐,你……”柳子夏一阵心痛,就如同当日在冥幽山下,被那无情的话语与抛弃伤得体无完肤。

“姐姐,七年前,为了保全那地位,你舍弃了我,如今,你还要为了那样一个理由,再一次弃我吗?”颤抖的声音,初有的缠绵温情,破碎了一地。

“你这么狠心,你就这么狠心……”

采香行背对着他,边摇头边道:“对,对,你说的对。当日是我贪恋权位金钱才舍了你。若非如此,我便得不到那宫主之位。世间皆是俗人,谁又不贪恋这些!”

所有的苦衷,已到嘴边的解释,都因为他的不能理解,而误成了事实。总是想着希望着他会明白,原来却是那般怨着甚至恨着。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去说——脱口而出的是连自己都辛酸的决绝。可,若真是深爱着是心灵相犀着,又何屑解释。

原来,就连他,也是这么认为自己。

采香行突然觉着已没了力气。她转过身,脸上已挂起习惯的媚笑,只是泛红的眼眶泄露出那曾被泪水肆虐过。

“柳子夏,爱上我这样一个贪图富贵,为保地位不择手段的虚荣女人,你,后悔吗?”

“若有后悔,又怎会有今日的富商柳子夏。”男子望着她,竟是满眼伤痛。

是呵,一次再次的为了世俗荣华负了自己,可还是爱着疼着,为了那个连自己都不敢肯定的约定在金钱铜臭中翻滚而不甘心着。

只有过怨,却从未有过悔。

都以为自己是最爱对方的那一个,可是,谁又能解开凡尘还未说出口的错过。

“呵呵。”采香行吃吃笑着,满心苦涩。

她踮起脚尖又轻吻了下眼前的男子,伸出手在柳子夏颈项间拂过,微长的指甲划过皮肉,白皙上留下一道血痕。

随即采香行便转身,运轻功离去。

“应看,你一直跟着我?”

“碰见你深夜出门,不放心便跟了出来。”

“你……都看到了?”

“没有,我一直在远处。”

“应看,她,就是我的姐姐。”

突然,柳子夏感到一阵晕眩,下意识摸向鼻下,满指鲜红。

应看一惊,上前扶住他,“东家,你没事吧!”

柳子夏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又是寂寥的背影,却不知究竟是谁寂寞了谁。

只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抵不过那股脆弱。

本是美丽的情景,只剩下孤月凋树,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