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找了无数条街,在某条街找了无数遍后,柳子夏望着来来往往皆是陌生的面孔,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此时的柳子夏只有九岁,他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会突然让叔叔带他离开家,还要把自己的名字柳之夏改成柳子夏,然后便过起流浪般的生活。
而现在,看来,是真的与叔叔走散了。
小子夏有些害怕,更重要的是他身无分文,又是冬天,此时真的是饥寒交迫。小子夏迈着沉甸甸的脚,终于支持不住竟在街角睡昏了过去。
小小的孩子,冻得红通通的脸,蜷缩在街角,让人忍不住万分怜惜。
待柳子夏醒来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很瘦的小脸,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正瞪着他。
小子夏一惊,小声问道:“你……你是谁,要干什么?”
“我才不要告诉你我是谁呢!”是个小姑娘的声音,“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我叫柳之……子夏,嗯,我是柳子夏。”小子夏望望周围,发现自己竟是在一间像是放杂物的房子里,惊道:“这是哪里?!你究竟是谁?”
“笨蛋,我们当然是在屋子里!我们应该是要被人卖去做奴隶了……”小姑娘抬起下巴,道:“我就不告诉你我是谁!”
“什……什么,被卖……”
“对啊,卖去做仆人,不过,总比当乞丐好吧。”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竟是有些期待的样子。
小子夏很是诧异,没想到有人希望去做奴仆,这才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梳着长长地辫子,衣服破旧,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常,若长得胖些白嫩些,定会是非常讨喜的模样。
可当时的小子夏心里就只盘旋着一个问题,“怎么觉得你就那么小呢?”
小姑娘突然蹦到小子夏面前,拉起他的手,道:“你看,咱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你有我做伴儿我有你做伴儿,”捏捏他的脸蛋,觉着他虽是个男孩子,可指尖的触感细腻柔软,简直比自己都嫩许多,忍不住又捏捏,高兴道:“嘻嘻,以后都可以在一起了。”
“在……一起?”
“嗯嗯。”小姑娘兴奋地点头,灿烂地笑。
多日的孤独与无依无靠,在这句“在一起”传入耳时,小子夏突然想哭,不知是辛酸还是感动。头很晕,觉得很难受。
小姑娘伸手在衣袋里掏了掏,“呐,给你吃,别老是哭丧着脸。”原来是两粒糖豆,在细瘦的沾着污垢的小手掌里显得有些脏,但看起来像是很好吃的样子。
小子夏伸手拿起糖豆小心放到嘴里,蜜甜而满足的感觉。
小姑娘笑嘻嘻地又握住他的手,没多时,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她试探着问:“你的手怎么这么烫?”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伸手摸他额头,“天!你在发热!你生病啦!”
小姑娘紧张的大叫“来人来人”,又脱掉自己的外衫撕开,就着屋子里一只木桶里的水弄湿搭在小子夏的额头上。
“子夏子夏,冷么?很冷吧,一定很冷的。”小手臂紧紧抱着这具发热的身体,连原本清亮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小子夏本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很冷,告诉她自己很好,可是抬头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晶莹泪珠时,听到她一声声“子夏”时,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又生生咽了下去。
当时的小子夏,是很眷恋这个怀抱的,尽管是那么弱小,却是久违了的令人迷恋的温暖。
于是两个孩子在失去亲情时,却开始分享另外一种感情,是相亲相惜是同病相怜,是贪婪地汲取对方仅有的唯一的温暖与情感。
后来小子夏才知道,小姑娘叫采香行。
采香行,柳子夏暗暗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然后,深深刻在心上,这一刻上,便是一生。
两人被卖进了王府为仆。
柳子夏原本是少爷出身,从未干过粗活,见别人都在忙忙碌碌,自己却傻傻发着愣不知道该干什么。
“喂!你干嘛不干活,小心待会儿挨打。”
“我……?”
小香行提着一桶水,气喘吁吁的,走了几步,转过头见他还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便放下水桶,走到小子夏跟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去拿个扫帚,在这儿随便扫两下就好,总比你站在这儿强。”
“噢!”
“还不快去!”
小子夏被吓了一跳,急忙跑开了去找扫帚。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仆人围住。小子夏望着他们,小声道:“有什么事?”
对方瞅着柳子夏胸前的一块玉坠,笑嘻嘻道:“小东西,把那个给了我们吧。”
小子夏急忙用手按住玉坠,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能给你们的!”
其中一人抓下小子夏的手,正准备去扯。
“喂!你们干什么哪,以大欺小!太没水准了吧。”
几人闻声瞅过去,竟看见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瘦弱着站在不远处,正瞪起眼看着他们。
“呵,一个丑丫头,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几人嬉笑几声,又准备去扯小子夏的玉坠,可还未缓过神,领头的一人顿觉腕上一痛,却是小香行咬了自己一口,这人怒极,反手一个巴掌打在小香行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小香行被摔在地上,半边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小香行顾不上痛,大喊起来:“管家,管家!打人啦!杀人啦!”
管事的闻声跑来,那几个仆人急忙散了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小子夏忙上前扶起小香行,“你还好吗?”
小香行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会好,你被打打试试。”
“你们不好好干活,竟然在这儿偷懒!”说话的是一个长相肥胖的女人,正拿着一条鞭子。
“哼!你讲不讲理,谁有偷懒!明明是我们被人欺负诶!”小香行挺起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我不好好抽你!”说完便作势欲抽下去。
“住手!”
几人望过去,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站在不远处,眼中是少年老成的气势。
胖女人无奈,只道:“是。”回头瞪了柳子夏二人两眼,便离开了。
而那个男孩子,也只是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们一会儿便转身走出院落。
晚上,小子夏拿布巾给小香行敷脸,手上轻轻的,满眼的愧疚。
小香行玩弄着他颈中的玉坠,道:“我想你肯定是富贵人家出身吧。”
小子夏望了她一眼,不答。
“你还是把它收起来的好,免得被人看了眼红。”
“嗯。”小子夏点点头,他怎能再忍心见眼前的人为了自己而挨打受罪。
微弱的烛光,狭小杂乱的屋子里,两个孩童,沉默着,却是一副宁静而和谐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