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珩看着水悠若,目不如水般温柔,“若儿,你,会后悔吗?”
水悠若淡淡地笑着,没有一丝丝的犹豫,“不会。”
易之珩拉着她的手,随着她的目光,望着窗外,看着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在眼前掠过。
四年前,那时的他,还一直跟着那趾高气扬的身影,在这个皇宫里穿梭着。走到凉亭,风夜翎总会说:“逸之,你带茶具了吗?”“逸之,你的琴带来了没有?”
那抹绛紫的身影总是静静地坐在凉亭里,喝茶喜欢用精致的白玉杯子,入口的一定要是那“大红袍”,他从不轻易抚琴,只喜欢坐在一边看着别人弹曲。那修长的手指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那白玉杯身。卷长的睫毛微微地低垂着,忧伤的目光望着杯中那淡黄色的茶。
这个时候的他总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悲伤的神色,也不知是为什么,然后会说:“王爷,天色不早了。”
然后那抹绛紫的身影会抬起头,站起来,高傲地一挥宽大的袖子,说:“逸之,我们走。”
孤单的身影走在前面,而在他身后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相随,一前一后,相伴五载。
已经记不清了,那几年的时光,好像那几年都活在虚伪中。仇恨的,愤怒的,厌恶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再记得了。
然而,那抹绛紫色的忧伤,与那夜半而来的泪水,可曾涤荡过那满是污垢的心……
趁着这些时日,水悠若连忙带着易之珩去拜访自己的父母。
扩飞扬虽然不太喜欢易之珩,不过水悠若要跟随易之珩已经是事实。他只得尽自己的努力,帮助水悠若。易之珩来到自己府上,扩飞扬满心不欢喜,不过却敛住气,离开郡王府,让水氏夫妇招呼易之珩和水悠若。
莺儿命下面的丫头奉着茶,亲自拿着茶水递给易之珩,笑笑着说:“三公子,请。”
易之珩微笑着点点头。
坐在一边的水氏夫妇看着易之珩喜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来,想不到自己女儿改嫁也嫁个这般出众的人物!只见易之珩一身白衣,出尘不染,长得更是百里挑一,温润如玉,丰神俊逸,一看之下就知不是池中之物。
虽然四年前水氏夫妇与易之珩见过一面,然而那只是见过一次,又有风夜翎这般的人物在,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风夜翎身上,倒是把易之珩忽略到一边,现在再见,便也认不出。
“爹爹,娘亲,他叫易之珩。”水悠若见自己的父母欢喜,自己也染上些愉快来。
“珩?果然人如其名,一块美玉啊!好名字,呵呵。”水老爷子笑得合不了嘴。水夫从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是喜欢。
莺儿早就从扩飞扬那里听说了所有的事情,自然知道易之珩的身份,当下也不感到奇怪,只笑着站在一边。
易之珩高兴地拿起茶来,说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在这里以茶代酒,先饮为敬了!”
易之珩把茶一饮而尽,水氏夫妇又是笑声连连。夫妻两人现在才知道,没有比能这般说说笑笑的女婿好了,想当年贪慕虚荣,要攀上憬亲王,可是看到王爷吓得浑身都打颤,日夜担心着女儿有没有被欺负。每天抱着虚荣心惊胆战,现在想来,便是愧疚万分。
现在才知道,虚荣,也真的图有虚荣而已,除了虚荣,还剩下什么?
水夫人更是拉着易之珩的手,笑着问:“之珩啊,你是哪里人啊?做什么的?”
“小婿乃临安国人,在皇宫里做事的。”易之珩倒是答得毫不避讳。
“临安国?”水老爷子抚抚山羊胡子,“真是个遥远的地方,在宫里做什么啊?当兵?”
易之珩说:“当官的。”
“当官?”水氏夫妇听着便又有些尊敬,“当什么官?”
水悠若怕自己的父母担心,连忙说:“爹,娘,什么官的说了你们也不懂,也就是当官,领朝廷俸禄而已。”
水氏夫妇呵呵直笑,一会摆了宴,同席而坐,说说笑笑,气氛乐也融融,所有的悲伤散尽。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新开始,又或者是说,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回光返照般,要用尽所有去开出最后的华丽一样。
不日,易蝶舞居然化了个小太监模样,从宫里偷溜了出来。
水悠若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说道:“你又顽皮了,要是被皇上发现,那就惨了!”
易蝶舞倒有些郁闷地说道:“这几天都没见过皇上的身影,不知他上哪了。”话里满满都是相思之意。
水悠若不语,易蝶舞笑着说:“若姐姐,我来风天国这么久了,都没四处玩过,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三个到外面玩玩好不?听说南边那个丽春湖很漂亮,那里的水碧绿碧绿的,四周满满都是扬柳,还有一丛丛的桃花,好看极了。”
水悠若只笑着,望向易之珩,本以为这几天一直忙碌的易之珩会拒绝,然而,易之珩居然一脸向往的神色,好像,那里有着关于梦与幻的缠绵的回忆。水悠若说:“好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那我们去吧。”以前一直呆在家里,几乎没有出过外面,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水悠若也有些动容。
水悠若又想到没多少时日了,要多与莺儿聚聚,便说:“这要人多才好,我多叫个姐妹来吧。”
“呵呵,都叫来!”易蝶舞笑眯了眼,她是最喜热闹的了,“什么好姐妹,好兄弟都叫上!热热闹闹的才好。”
“今天天气正好,春光无限,马上动身吧。”易之珩欢喜道。
一会水悠若合命人到郡王府叫了莺儿,也不知莺儿是使了什么法儿了,居然连扩飞扬也拉了过来。
扩飞扬一身藏青色的华服,脸上硬帮帮的,本来不想与易之珩相处,不过想到水悠若没几天就要走了,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只能这般陪她一日半日。
现在好像扩飞扬一个是风天国的人,应由他做东道主的。可是扩飞扬极少外出玩耍,居然也不知如何布置。倒是易之珩好像极为熟悉一样,来到那丽春湖,便租了一只船,众人坐到船舱里,喝酒作乐。
周围碧波无限,虽然是湖,却大得好像看不到边际,周边杨柳随风轻拂,远点的,还有一片片的桃红。
风声,水声,笑声在耳边萦绕着。渐渐的,不知是哪里,飘来一阵阵的琴音,和在风声中,淡淡的忧伤的,又似是心境一片片的死寂。
水悠若静静地听着,痴痴地听着,唇角笑意不减,然而,眼眶好热好热。
易之珩望着外面,那一片像是浩瀚大海的碧湖上,前面远远的有一只船。兴许是带着几分酒意。他钻出船舱,站在般头,清风随来,他那白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舞动着,仿似下一刻便要羽化一样。他和着琴音和风声,低沉的嗓音唱着:“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注1
这个时候,远处琴音一停,便有个清悦的女声喝着:“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那边唱罢,天地间便像是没了声响一样。只剩下船夫竹杆的划水声。水悠若怔怔地望着船头之人,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艘船,周围没人说话。
这时年老的船夫转过头来,看着易之珩,裂着一口白牙,说道:“裴公子,还是你啊!”
易之珩目光定定的,没有说话。船夫继续道:“虽然过了十年,虽然只有一次。可是,你的歌我记了十年,我记得你的白衫就是这样被风吹着,记得你就是这样与对船的对歌。十多岁的少年啊……如今……”
这样的白衣男子,这样的对歌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就是记住了。就好像有很多事情说不清一样,然而,你就是会记住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易之珩苦涩地一笑,“少年不再是少年,我已不再是我。只是,对面的,还是当年的人啊!”
正说着,前面那条船缓缓的,缓缓的,越来越近,近到,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船舱里的人。
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坐在里面。他前面,有着一架古琴,他修长的手指,还放在琴弦上。他的脸微微的苍白,眉宇间干干净净,居然少了往日的忧愁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出尘空灵,好像不再与世间为伍一样。他傍边,却是一名身穿月白色衣衫的女子。
远远望着,那两个人,美得倾城倾国。
琴声再次响起,仿似是遥远的恒古的。
十年前,也就在这丽春湖上,同样是这艘船。裴家的三公子,那名白衣少年,也像现在一样,站在船头,和着远远飘来的琴音,吟唱着。
不远处的船,就像现在一样,越来越近,渐渐的,看见船舱里一名抚琴的绛紫衣服的少年,他的身边,也有着一名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