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他身上,唇居然有些抖,他只望着窗外,抱着她,吻着她的发侧。
马车已经下山,又走了一会,风夜翎一直望着窗外,然后有些痛苦地喝一声:“停。”
马夫拉住僵绳,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打开帘子,风夜翎放开水悠若,让她安安稳稳地坐着,自己扶着上前的太监的手,先下了车。
身子一个踉跄,要不是有人扶着,怕他早就摔倒了。他却转过身来,对着水悠若伸出手,“若儿,来我这里。”
水悠若伸出手,下了车。风夜翎对着身边的人说:“你们,都走吧。”
“皇上……”扶着风夜翎的太监低着身子,不解地看着风夜翎,不明白风夜翎的意思。
风夜翎没有再看他们,径自揽着水悠若的纤腰,朝着马车相反的方向,乘着那银白色的月光,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那辆马车,还有那几个太监和马夫,都低着身子,不敢动。一直等着,等着主人再给他们命令,然而,风夜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好像从此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再也不回头。
蜿蜒的路,一直向前。风夜翎有些吃力地说道:“我记得前面有一条河……十三岁那年,我想找母妃,从宫里偷偷地逃出来便经过这河边。那里的水很清澈,两岸有着高高的芦苇,偶乐会有几只水鸟在里面扑腾而起……那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干净,那是什么河……你认得么?”
就像前些日子一样,他还是像自言自语,好像在对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说。她的沉默,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痛得差点要晕在地上了,然而,他还是抱着她,甚至,怕她虚弱,所以不敢把身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反而扶着她行走,好像此时此刻中毒的是她而不是他一样。
不远处渐渐地响起细细的流水声,借着银白色的月光,他看到了那个几乎要埋在长长芦苇里的石碑,上面刻着“无归河”三个字。
“这名字……真好。”他喃喃着,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若儿,我就要从这里走了。”
水悠若怔怔地望着石碑上的三个字,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滚下来。
水声越来越近,走进一丛一丛的芦苇,就在岸边,有一只小舟绑在岸上。坐到船上,他额上满满都是冷汗,好像再也支撑不下去一样,无力地躺在她怀里。
就好像四年前一样,他在凤莲山上中毒了,他虚弱地靠在她怀里,她就紧紧地抱着他,为他落泪。
记忆在脑海里掠过再掠过,有那么一瞬间,他就以为现在就是那时,然后要沉沉地睡下去,就在那美好的回忆中一直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过来。直到一滴泪打在他的脸上,淙淙的流水声在耳边响着,他猛地睁开眼,便看见天上繁星颗颗,那片银河美得不能再美。
他那双凤眸倒映着那片灿烂,此时此刻居然也变得异常闪烁,盈盈的,荡着水波,最后从眼角滑下,滴落,再滴落。
周围流水淙淙,小舟上被冲在水流里,可是却被绑着河岸上,不能跟着流水而去。
他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抹去她的泪,低沉得近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还懂得为了我流泪,可知道,这一刻我情愿你像前几天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我这一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像我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说下去,怔怔的,双眼好像没了焦距,然而又好像挣扎着什么一样,久久他才又睁大双眼,有些语无论次地道:“我不在了,你头几天便是要天天为我落泪的……久了你就不记得我了……记住有什么用……你想我,你就是为我流干了泪,我也不会知道的。如果我是到外地了,你想我,我知道,我会高兴,可是我死了。你想我,我不知道……那你何必还要这样呢?呵呵,我在说什么呢,你还懂得思念我么?不懂了……
“我这一生……不是一个好王爷,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好夫君,现在能有如此下场,便足够了……早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配得到幸福。”
他冰冷的手有些颤抖,拉起的白皙的小手,捂到自己冰冷的脸上,他看着她,说道:“若儿,我长得好看么?”
她依然没有作声,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小脸苍白异常,那双杏眼,怔怔地落在他的脸上,白玉似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划过他的眉眼。
他定定地看着她,已经绝望,可是还是习惯地等待着,等待着,然而,她那小嘴还是紧抿成一条线。他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而美丽的笑,就像那一夜,妖娆到了极致。他低下眉眼,不看她,“你从来没有称赞过我。”
原以为我是至少有一样东西值得你去称道的,也就只有那一样对得起你……像我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如果连这副皮囊都没有了,那你以前对我的爱就太无辜了。只是,现在也发现,连这唯一都没有的。
“若儿,一会儿你飞扬表哥来了,你要跟了他走……你叫他不用带我回去了,就放了绳子,让我随着这河水而去,流入大海……”
不再等待她的回答,他的头埋在她的小腹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闭上双眼,听着她小腹处不规则的声响。“砰砰砰”好像是孩子的心跳声,还是孩子在她体内转动的声音?
她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声音好小好小。他只静静的,静静地埋在她柔软的小腹处,闭着双眼,那卷长的睫毛瞌在眼睑处,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刚才的刚才,他的唇角爬出一道细细的暗红的血丝。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借着银白色的月光,看着他苍白的脸,唇微微张着,好像无限的悲痛要破膛而出,努力冲出那一片片混沌一样,抽泣着,最后那小小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唇间吐出来:“对……不起……”
是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那就是他不惜以生命来换,一直想要东西!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也不过是她对他的一声道歉,他并没有奢求好多好多,只要这一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
对不起他的,又何止是她一个!还有他的父母,易之珩……出卖他,背弃他,最后都想得到他的原谅,求着他的原谅,然而,谁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声抱歉。
“对不起”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贯穿着他的命运,承载着所有的痛苦与悲剧,所以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不,那根本就是他的命!
银白的月光,映得他的脸煞白毫无血色。她脑子一片片的空白,眼前的景象渐渐的真实,流水淙淙地在耳边响着,泪水滑入肚子里,苦涩。
好像,突然醒过来了一般,因为那无限的悲痛,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脸,唇动了动,“我爱你。”
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打在他的脸上。玉手轻轻地抚着他那如黑玉般的青丝,抚过他的眉眼,勾勒着他那苍白的脸庞。
夜风徐徐而来,不知哪里吹来的桃香,夹杂在风中,带着丝丝甜意。
河岸两边长着芦苇,长长的,黑糊糊的一片,好像要将这条河与两岸灯火世欲都隔绝了一样。
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他想要的,这一辈子,最想要的两样东西,是得到了还是没得到……现在,还有谁知道呢。
也许,都不重要了。就如他所说的,悲伤,思念,泪水,怀念,这都是活着的人所需要的东西。
她怀里紧抱着他冷冰冰的身体,泪眼怔怔地望着天空中的繁星颗颗,久久地凝望着。
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人声,脚步声,打破这黑夜里的幽静,朝着这方向而来,隐隐的,好像还有火光。
她没有抬头,那双杏眸只看着他的脸,白玉似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伸出去,没有颤抖,没有犹豫,就那样扯开绑在河岸上的绳子,小木舟就好像争脱了痛苦而残酷的命运一样,载着他们两个,随着流水而去,飘荡着,飘荡着。
小舟消失在黑夜与长长的芦苇里,剩下半截手帕被卡在水平上的水草上,旋转着不愿离去,那帕子被烧去了小半,上面如血般的桃花朵朵仍然鲜艳,绢秀的字迹,今生今世的承诺赫然在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倘若生不能同衾度,但求死能同穴居……”
现在才知道,我们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悲剧。
现在才知道,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风夜翎走后,小安儿心里怕极了,就是明眼人也看得出风夜翎这是去赴死的。已经到了绝路,小安儿也不再去墨守成规了,颤抖着手,私拆了风夜翎的信,只见里面大概内容是要扩飞扬照顾好水悠若母子,一会到那凤莲山南边的那条河将水悠若接回来,然后将他的尸体顺着河水漂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