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竹之乐,没有高朋如云,没有舞袖翩跹,只有千里冰封和漫天的月华,梅林绽放,花影浮动。
忆及也是这玉树琼枝的日子,和黛玉到水月庵赏梅,到栊翠庵品茶,点点滴滴,是那么的温馨,却又是万般的无奈。
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酒壶举到嘴边,抬起头,一饮而尽,醉在酒里,醒在心里,心里的人影越来越明亮,没有世俗的瑕疵,只有纯而空灵的至真至诚。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再次苦笑一声,将已空的酒壶砸到地上,黛玉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出,有和自己下棋的,有黛玉弹琴自己舞拳的,有看了她的《葬花》词而心生疼痛的……
许许多多,铺天盖地而来,突而不知是哭是笑的念道:“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虚盈轮莫定,壶漏声将涸,此生心常驻,冷月葬花魂。”
“好一个‘葬花魂’!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听到声音,甄天羿不防,诧异的望过去,原来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妙公?”甄天羿问道。
“打座才完,出来赏这皓月冰雪,听到你又是酒又是诗的,故此听住了。打扰了。”妙玉叹道。
“你在外面不冷么?既然来啦,不如进来喝杯热茶。”甄天羿说道,见妙玉显犹豫之色,继而一笑说道:“怎么?是妙公想多了,还是妙公觉得我过于唐突了?”
妙玉轻叹一口气,进得甄天羿的房中,就着雪光,点上香烛,来到甄天羿的书桌前,铺好纸,提起笔,将甄天羿刚才所念的诗写了下来,说道:“过于凄楚了,本打算在你这诗后再续个一、二句,恐落个有玷之名。”
“你续吧。”甄天羿苦笑说道。
妙玉闻言,又提笔写道: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甄天羿待妙玉写完,拿起细看了,蹩眉沉思,一时笑道:“原来诗仙在身边。”
妙玉闻言叹道:“前面虽过于悲凉,但有了这后面的几句也就无碍了。”
“悲凉?你懂什么悲凉?”甄天羿苦笑一声说道。
“人向广寒奔,寂寥一千年,我若不懂,这世上还有几人能懂?”妙玉亦苦笑说道。
甄天羿闻言,勾唇一笑道:“看来妙公尘缘未断呀。”
妙玉闻言,大惊失色,震得倒退二步,诧异的看着甄天羿,说道:“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语毕要告辞而去。
“我不想娶她。”甄天羿见妙玉要走,忽而说道,只因觉得,他的心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对一个出家人说的话,应该不会为过,不是说佛能普渡众生的么?也许她能让自己看清前路吧。
“你说什么?”妙玉闻言,身子震了震,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
“皇上赐婚,明天我将启程回京,元霄与‘升平郡主’陈千雪完婚。”甄天羿苦笑答道。
妙玉闻言更是心乱如麻,早知了结果,如今听了,却仍是心痛异常,半晌,极力摄住心神问道:“可是你说你不想娶她?”
“是的,不想,这世上,谁也不想了。”甄天羿低声叹道。
“因那此生心常驻,冷月葬花魂么?”妙玉叹道,她虽处佛门,但黛玉的《葬花》词,自己亦是有接触的。
甄天羿诧异与妙玉的心思敏捷,却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说原来,我还能隐忍这份感情,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但现在,我不能,自从她救了我的命,我知道,从此这一切不但不会冲淡,而且只会越来越深。”
妙玉闻言,不觉流下两行清泪来,看得甄天羿诧异之极。
忽而见到甄天羿诧异的表情,妙玉方感自己的失仪,急忙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不是你们佛门中人,不要这些是有是无、似是而非的东西,我说与你听,是因为你是可以救人与苦难的菩萨。至少,你可以为我,这个已入迷津的人指一个方向吧。”甄天羿懊恼说道。
“你与她无缘。”妙玉定下心神说道。
“不要用缘分这种东西来解释,我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他们是千年的缘分,无人拆得散。”妙玉再次叹道。
“千年的缘分?唬人的鬼话吧。”甄天羿不屑笑道。
“你本因情生恨而绝情绝爱千年,终不知何因而卷入此中,但……”妙玉本待再言,见甄天羿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自己,显见得是被自己的那过于高深的话而惊呆了,于是叹道:“因缘际会,之与你,既得不到她,那么,娶谁都是一样的。”语毕,不再搭理甄天羿,夺门而出,脸上却是泪珠滚滚。
因为,她也有不舍,她也不舍甄天羿娶别人,但,又能怎么样呢,是她撮合的呀!这就是造化弄人,虽说自己不怕那万劫不复,但万劫不复后,自己将再也看不到他,这才是令自己茅盾和痛苦的地方。
即使选择了万劫不复,他的心中也不会有她,与其这样,还不如选择痛苦的活着,至少可以看到他,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这也是千年来,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千遍来最大的心愿,不是么?
翌日,一妙龄女子出现在一众要出发的人的面前,美若月宫嫦娥,蹁跹袅娜,熟悉之极,却是无法忆起,黛玉、水溶、甄天羿、陈千树一时都愣住了。
“你是?”黛玉迟疑着,不敢叫出名字。
“黛玉!我是小娥!”
“你是,你是妙玉!”黛玉这才看清楚那女子是妙玉,只是现下她已换下一身袈衣,实在让自己不敢相认。
“我是小娥。关长娥。”妙玉含笑答道。
“你,你不当,不当……”黛玉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若心中有佛,则是佛,若心中无佛,穿一身袈衣也是枉然。”妙玉答道。
“你……你怎么啦?”黛玉断断续续问道。
“自小出家修行,无非为这疾病之身……”妙玉苦笑一声,看向甄天羿说道:“如今一如甄公子所言,尘缘未断,如何修行。”继而又对黛玉说道:“陪你回京后,了断一些事情,我也该回扬州啦,自今天起,我恢复我的本名关长娥,从此,妙玉这人没有啦,只当失踪之时已是死了吧。”
水溶携黛玉一路风尘仆仆赶回金陵,因担心黛玉在路上受不了,所以是走走停停的,花了一个多月方赶回京城,正好赶上年三十前一天。
早接到家书的水域夫妇在王府外等候。
“我的儿!可回来了!”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黛玉,卫若云已是激动的迎了上来,将黛玉抱入怀中,感动得黛玉热泪盈眶的。
水溶却已是长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孩儿不孝,一别三年,让父母日夜操心。”
“溶儿!”水域一把上前,拉起水溶说道:“为了国,为了朝庭的,忠当放在首,孝在其次,你做得对。”
“溶儿,无需自责,你爹说得对,为娘也因有了你感到无比的自豪呀!”卫若云亦是上前,抓着儿子的手,放在黛玉的手上,说道:“好、好,终得团圆了。”
“这位是?”卫若云这才发现还有一美貌之极的女子站在紫鹃和春纤的身旁。
“是小娥,玉儿在扬州一起长大的姐妹,也是水月庵的妙玉。”黛玉上前拉了妙玉的手对卫若云说道。
“天,你就是那个失踪的妙玉?”水域夫妇同时惊道。
“此事说来话长,进去说吧。”水溶携了黛玉的手,率先走进王府。
厅中,水域夫妇这才知道妙玉遭劫被水溶所救之事,直叹因缘际会了得。
卫若云对妙玉心生怜惜,说道:“就在我府中住下,只当是你的家。”
“多谢太妃。”妙玉含笑答道,继而说道:“只是还有一事,望太妃成全。”
“何事?”
“当初与我一同来京城的几个老妈子和丫环,想必现在还在水月庵等我,我既已还俗,想来不便前往的,请太妃允我接了她们来,事情办完后,我好与她们一起回扬州。”
“多大的事。”卫若云笑着,继而对王府的总管说道:“叫几个人,去水月庵,接了妙公原来的妈子和丫环过来。”
总管答应着下去了。
“多谢太妃成全。”
“你是玉儿的姐妹,我只把你当女儿看了,若扬州没有什么亲人的,莫若从此就在我府上,你看如何?”卫若云含笑问道。
“太妃好意心领了。”妙玉颔首,继而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事未了,这事完成,却是一定要离去的。”
卫若云听了,心生遗憾,但也是直爽之人,说道:“你既这么说,我也不多说,只是在我这里住着,不管缺什么,只管与我说,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有劳太妃了。”妙玉感动说着,一笑道:“再说有黛玉,我能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