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已近暮色,想着明天一早就能到扬州了,黛玉兴奋异常,独立船头,看着一江之水,明净得如同一匹素白的缎子,两岸苍翠的群峰好似争相交叠又霍地开朗,江中的船帆在夕阳里来来去去,不时可见岸上的酒家斜矗的旗招迎着西风飘扬。
极目远眺,那水天一色处的各种船只如在淡云中若隐若现,一群白鹭在银河般的洲渚腾空而起,如此美丽的风光呀,那是她的家乡呀,自父亲去世之后,再也未归了,而如今,重回故土,近乡情怯油然而生,有几许期待、几许害怕,担心故园不堪回首,又希望故园人事依旧,心里是五味陈杂。
水溶看着独立船头的黛玉,自是明白此时她心中所想,见紫鹃拿着披风,估计是要为黛玉披上的,于是接过披风,向黛玉走去。
轻轻替黛玉将披风系上,柔声说道:“虽说现在是初夏时分,虽说你身子大有好转,但在这江面上,仍旧是风寒露重的,小心着凉的好。”
黛玉轻‘嗯’了一声,轻点了头,羞红了脸,虽说与水溶夫妻名份已定,但终有小女儿家的羞怯。
水溶见黛玉眉际沁出翠黛,粉脸生出娇红,一羞字可见对自已的心意已在慢慢的发生转变,心中自是欢喜,于是含笑问道:“玉儿可想过,回扬州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去看望父母!一别近十年,太想他们了。”黛玉轻声回着。
“岳父大人可以说是我一生最敬仰的人。”水溶含笑说着,见黛玉好奇的神情,继续笑道:“这件事也巧了,当初岳母大人生下你时,我曾到过林府,当时岳父大人和父王还曾戏言为我们定亲。”
“是么?说给我听听!”黛玉居然也好奇起来,只想知道下文。
“可我当时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让他们都笑话我,这件事就作罢了。”水溶忆及当年之事,不觉嘴角含笑,只是不想缘分是这般的神奇,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呀!
见黛玉对这事相当有兴趣,拉了黛玉的手到船舱坐下,命紫鹃等人奉上茶,叹道:“再见岳父大人时,不想碰上岳母大人辞世。”见黛玉面露伤感,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也因此,我在桃花庵碰到了你。”
黛玉忆及桃林初见的情景,想到那时的自己是那般的调皮顽劣,不觉‘噗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岳父大人,他对我交待了许多事。”水溶叹道。
“交待?”
“是呀,说句实在话,当时因了岳父大人请旨赐婚一事,我心中有些懊恼。”水溶言及此,果见黛玉眼神中似有一丝失落,心下不免暗喜,这黛玉对自己似乎有些感觉了呢,要不,何以露出失落之情?一笑继续说道:“但他在临终之前,能将贾、王、薛、史四大家族分析得透彻,同时也对朝中之事分析得相当的彻底,令我心生敬佩。”
“母亲教我琴棋书画、知书达理,父亲教我待人接物、与人为善,让我一生受益匪浅,他们的过早而去,我痛心之致,而今天……”
“其实,玉儿没必要近乡情怯,因为……”水溶看向黛玉,轻声说道:“因为故土的一切,仍旧是原有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见黛玉一副不明白的神情,水溶笑道:“知道么?为什么半路上我让王妈妈和聂风、聂雨先行去了扬州?”
“不是安排我们的住宿去了么?”
水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让他们先回扬州的老宅打点去了。”
“扬州老宅?官府没有充官么?”黛玉惊声问着,一直以为随着父亲的去世,那老宅也应充官了。
“所以说,岳父大人考虑周到呀。”水溶叹着,继续说道:“当初,他考虑到了这些,以一应祭祀之名,将老宅以及林家祖坟和祖坟附近近百亩良田一并入列,为的就是你以后有个依靠。”
“真的?”黛玉眼中不禁泛起水雾,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不想原来自己拥有的好多。
“玉儿也不要伤心,这是你心善应得的,老天都帮着你呢。”水溶感叹说道。
“没有,我这是感动的,不是伤心。”黛玉含泪笑道。
“好久没听玉儿弹琴了,莫若现在弹一曲?”水溶故意撇开话题,只因黛玉身子才刚恢复,可不想再因其它的事伤神。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琴案旁,坐了下来,听着滔滔的江水声,梦中的江南终于回来了,心有所动,一曲《江南好》从指间流出,似清泉般叮咚有声,不似原来那绵绵的悲苦。
一曲完毕,水溶行至琴案旁说道:“这弹琴可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可惜我也只听人讲究过,也曾想学,但手法上总是不能细心领会,以后若有时间,我可要拜你为师,和你好好学学。”
黛玉闻言笑道:“溶哥哥过讲了,你的箫吹得世人难再闻的,若想学这琴,应该是简单之极的。”
水溶闻言笑道:“书上说好的琴音能引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说及此,看向黛玉,果又见她羞态,心下甚喜,这黛玉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态越来越多,不正是自己所求的么?
为免黛玉窘态,于是继续笑道:“听你这琴音,可知你身体和心境都大好了,早些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儿有的累的。”
紫鹃等人闻言,自是急忙上前扶起黛玉,安置睡下,一夜无话。
十年,无尽的相思难以忘怀,青冢成双不离不弃,但音容难再!那冢上的青草映照着墓碑,墓碑下,有两行字:一生一世恋伊人,不离不弃不负卿。
那是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亲自刻上去的,同时,也为他自己刻上了同样的话语,这是生生世世的承诺呀,黛玉看着,眼中再次泛起水雾,也因了这承诺,这份美好,自己再也不觉得看到的景象是凄凉的,那是因为,父母在生命里给彼此留下了永远清晰的印痕,同时,这美好的印痕又再次临到自己的身上。
虽有眷念亲人的悲痛,但因了身边的人,不再觉得柔肠寸断,因为他对自己说过:生命生生不息,美好代代相传。
虽有对亲人的难舍,但因了他在身边,对自己说过:虽阴阳两隔,但梦中能见,心中能想,那就预示着生命的长久,从未从自己的身边远离。
供上香烛,盈盈下拜,虽泪如雨下,但不再悲苦,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父亲的安排呀,让自己有此际遇,从最初的寄人篱下无限凄苦到现时的荣宠之至无限温馨,彻底来了个转变,只是,他们若在,看见现在的自己这般的幸福,该有多么的高兴。
水溶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黛玉,直到她一应事情完毕,这才斟上水酒缓缓说道:“岳父岳母大人在上,溶儿一定会照顾好玉儿,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你们放心。”语毕扶起黛玉。
早有聂风、聂雨二人迎了上来,原来,水溶担心自己的扬州一行惊动地方官府,所以派他们事先来这里打点好一切,只待这里的事办完,就可以回扬州老宅了。
“走吧,回老宅去。”水溶扶着黛玉上轿,在轿中,水溶笑道:“因了此行不想惊动官府,所以,我事先对王妈妈他们说了,回到老宅,一应喊公子、夫人的,免了王爷、王妃的称呼。”
“嗯,还是溶哥哥想得周到。”黛玉闻言,轻声说着,再说,自己也想清静清静,少了繁文缛节也自在些。
一时后,已到林家的老宅前,黛玉下得轿来,眼见得‘林府’二字,不觉溢下泪来,这是自己的故园呀,自己小时生长的地方,还在她感叹连连间,早有王妈妈及林景荣等人迎了出来。
众人要拜见水溶和黛玉,水溶却是止住说道:“还是按先时吩咐的吧,免得生疏,也免了惊动。”
早有林景荣上前,一一打礼。
“你是大哥?”黛玉问着,莫不是这一袭青衣,面相豪放之人是自己的义兄?只因在路上听水溶说及自己有一义兄之事,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帮着林家打理着一切。
林景荣含笑说道:“正是,今儿个正宗的主子可是回来了。”
黛玉闻言,破涕而笑道:“什么正宗不正宗的,既是我哥哥,就是林家的主子,自当照顾我这个小妹,可不许嫌麻烦,以后可不许这般说了。”
林景荣闻言,笑了起来,自己本就是豪爽之人,无需做作,听了黛玉一番话,更是少了许多拘谨。招呼着林家的一应小厮、老妈子将水溶、黛玉一行人迎了进去。
黛玉一路心心念念自己的家,终于可以再次踏进,所以,一到家就先去了原来父母的房间和自己住过的房间,紫鹃、雪雁、三姐等人亦是一一跟了去,水溶想着要交待林景荣一些事情,没有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