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曦嘴甜娇美,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少不得指向上官漫,依着苏流瑾的性子,她定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上官漫已成她心头刺,有星星之火,刹那便能燎原,等何婉曦恭顺的告退,她望见院外银装素裹,淡声道:“咱们去藏月阁瞧瞧。”柔妃早已从宫中搬了出来,闻言为她披上雪白狐裘,自己也批了斗篷随她一前一后出门。
藏月阁院门上方大大的牌匾,乃是赫连瑜亲自题字,在白亮轻薄的淡光里熠熠生辉,苏流瑾气笑不得。
藏月阁,她的儿子,将这月亮藏得可是光明正大。
天瑬天瑜护立两侧,见着她立即警觉阻拦:“请王妃止步。”
自然无需苏流瑾说话,柔妃眉头微蹙,便已见威仪:“还不让开!”
天瑬二人为难道:“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可踏入藏月阁一步。”柔妃蹙眉道:“这是什么话,王妃难道是这里面的任何人么?”
天瑬二人虽是无话可说,仍执拗不让。
苏流瑾终于开口:“让开。”
天瑬二人本也是白衣侍女中的二人,因赫连瑜从中抽选,才被拨来保护上官漫,苏流瑾一开口,她们再难阻拦,犹疑不决之时,却听院内传来淡漠的声音:“请王妃进来吧。”
苏流瑾拾阶而上进了院门,迎面是漆红琉璃瓦的主屋,两侧耳房,院门左右是曲折的抄手游廊,左手边竹林成阴,假山怪石嶙峋,上官漫便裹着斗篷坐在旁边的美人靠上,紫檀木圆几上放着秘色瓷茶盏,一侧立着打扮一丝不苟的嬷嬷。远处雪色如练,她们一主一仆却在这里素手添香。
苏流瑾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兴致。”
上官漫站起身来,极淡的微笑:“正好沏了好茶,母亲不如一起尝尝。”她见了柔妃,竟也是一笑。
听到“母亲”二字,苏流瑾笑意渐淡,见罗姑端了茶来,白釉玉璧足茶碗里纤细若须的银针白毫,也是极珍贵的物件,端起来抿了口。
苏流瑾语气温和的似是说着家常:“你的姐妹均充了官妓,你倒在这里无限悠闲。”
上官漫指尖一顿,声音虽轻,却是不卑不亢:“我在这里,自有在这里的道理。”
好一个道理,苏流瑾只是冷笑,已然已经见了她,苏流瑾再无耐心,淡道:“清儿既然为你求情,那孩子我准你生下来,最好是女孩,若是男孩,我觉不允许他继承大统。”她声音突然转厉:“你最好也给我规矩点。”却见上官漫也只站起来行晚辈礼,仿佛是无动于衷,心里被她这样软绵绵的态度激的没了脾气,心里却是颇为失望,自家儿子看中的,却是个不敢言语的主,话已送到,她并不打算再作停留,扶了柔妃徐徐向门外走,却闻上官漫突在身后笑道:“那便试试吧,看上官家的血脉,能不能继续坐上那个位子。”
苏流瑾倏地驻足,心里极快的一个念头,直觉这儿媳并不简单,对赫连瑜来说果真是个危险的存在,念头尚未转完,只闻院外传来天瑬二人清脆的叩拜声:“王爷。”
便见赫连瑜一身蓝底绣团龙的常服踏进院内,上官漫看也不看扶着罗姑进了屋子,他不以为忤,反倒立在阶上眼眸深沉的瞧着她:“母亲、”
苏流瑾只觉得气,扶着柔妃的手恨得咬牙:“咱们走。”
进到屋里,便觉暖气扑面,鬓发上冷气成珠,热气烘的双颊顿热,罗姑接了她扯下的斗篷,有孕四月余,身形已经显出来,窗扇里密不透风,只影幢见着赫连瑜朝这里看了一眼便随苏流瑾去了。
上官漫忽而叹了口气:“姑姑,真人真是美,若母亲还在,定是要自惭形愧,也怪不得父皇为她成狂。”这话听不出褒贬,仿佛只是站在局外的评价,罗姑找不到话来说,只叫了声:“殿下。”
岁月真如白驹过隙,除夕过去,春日忽至,懵懂过了月余,便到了待产的时日。
朝中局势渐稳,唯何家倚恩跋扈,诸多官员苦不堪言,有胆大者向赫连瑜上奏章弹颏,赫连瑜但笑不语,一一驳回,上奏着频频失望摇头,便有人解语:“皆因时机未到。”
果不到月余,何家嫡长子因抢杀百姓被捕获,牵出何家诸多罪证,新帝下旨严办,偌大朝堂之上,竟无一人为其求情,何家这棵大树,终被连根拔起。事发当日,何婉曦跪在书房外连夜求情,赫连瑜也并未见她,青瑞送去一封休书,剥其官籍,罢为庶民,想到她也不过一个娇弱女子,只将主仆二人迁出赫连府,安置南郊别院,在自此再无关联。
这几日,赫连瑜却常关在房中查找典籍。
春末渐暖,空气里舒畅和煦,百花开了满园,到处可嗅到花香,管家早就找了最好的稳婆安排在客房,一直未通传,以为赫连瑜召见便是为着这事,日头正好,照的身上懒洋洋一片,随着产期愈近,赫连瑜脸上常见笑容,主子心情好,管家自然也身心轻松,书房里窗扇大开,远远便见赫连瑜穿着一件宽松白袍在室内来回踱步,见惯了他威慑华丽的官服,穿着长衫竟似哪家的风流公子,窗下开得正好的木兰花,吐蕊斜斜压在枝头,便与赫连瑜的身影一同被日光沐了一身。
管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传来赫连瑜冷淡的声音:“进来。”
管家低着头进了书房,还未来得及行礼,只闻他道:“礼便免了。”赫连瑜到案前坐下,修长食指断断续续的敲着锃亮的梨木桌面,语气里几分漫不经心:“你都说说,如今的小孩子都叫些什么名字。”
管家不妨他问这个,一时愣住了,瞬间又回过味来,只觉好笑,但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表现出来,越发毕恭毕敬:“回王爷,小的家乡有句俗语,男要贱养,女要富养,因此给男娃取名字,带个狗啊虎的,女娃时兴带玉带翠……”边说边觑他脸色,见他时不时蹙下眉,忙笑道:“都是些粗俗人的名字,不过图个长命平安,哪里敢和世子郡主的命儿比。”
赫连瑜捏着下巴,饶有兴味瞥他一眼:“男要贱养,女要富养,这句倒是不错。”管家忙称是,他又道:“说下去。”
管家只好赔笑继续说:“俗话说儿像娘,女像爹,夫人这样好看,小世子定也是一表人才,若是位郡主,就更……”管家见着他弯着的唇角渐渐敛起来,似是在出神,只怕是自己不知哪里说错了,吓得说话没了底气,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他却转过脸来,勾唇突轻笑一声:“确实好看。”
管家只剩了拎着袖子边擦汗边赔笑的力气。
却见一个婢女提裙往这里疾跑,穿过几重花阴,未到书房就气喘吁吁的禀报:“王爷。”管家认出是上官漫带出宫的宫女,殊儿。忙要招呼,赫连瑜已经蹙眉站起身来:“怎么了?”
殊儿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脸焦急:“殿下,殿下她……”话未说完,赫连瑜竟没有耐心听下去,只将手中的书“啪”的扔到桌上,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管家才问:“慢慢说,怎么了,离着产期明明还有几日。”
殊儿连连喘了树口气:“殿下几日下台阶一个不小心崴了下,怕是要生了。”
管家一拍大腿:“幸好。”急急跑出去,到客房里去找稳婆。
管家这一闹腾,府里便也传开来,赫连瑜风尘仆仆刚进了院子,留在外面的稳婆也忘了忌讳,急急赔笑着跪下来:“王爷,您可不能进。”
主屋里寂静无声,只见端着热水的侍女匆匆来往,竹帘被掀起来复又放下,磕得门栏直响,便向磕在他心里一样,他沉声问:“罗嬷嬷呢?”
稳婆忙笑答:“可不是在里面陪着殿下么。”
窗扇里只见人影幢幢,瞧不见半丝情形,都说女子分娩乃是人生中难过的一关,大夫也曾嘱咐他她身需体寒,加上孕后杂事不断,他只怕有个万一,终究不耐:“哪来这么多规矩。”大步便要拾阶而上,只闻身后低低的一斥:“清儿!”
才见苏流瑾着了一袭古烟纹碧霞罗衣由柔妃步步生莲花前来,她犹是笑着,到了近前才低道:“你看你现在哪里有个摄政王的样子。”抬眼只见赫连瑜眉心急急跳动,显然也听不下去,才耐着性子道:“哪里有男人进去的道理,进去也是添乱,让萱儿进去看看。”
赫连瑜竟是一怔,再看她眼里已是狂喜,低叫了声:“母亲。”
苏流瑾竟不敢看的别开眼,嘱咐柔妃:“萱儿,你去吧。”柔妃温婉的一笑:“是。”白衣侍女上前挑开帘子,柔妃脚步微顿,才低头踏进去。
屋里本是极宽敞的,因侍女徐徐穿梭,内室里稳婆低低催促:“殿下,用力。”伴随着上官漫细细的喘息,与杂乱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只觉得混乱不堪,柔妃沉静步入内侍,榻上上官漫汗水打湿了鬓发,打成缕纠缠在白净的颊上,蹙眉咬齿,细细的抽痛自唇间溢出来,纤细十指抓破了身下锦褥,罗姑拿着帕子给她拭汗,不消片刻,便被汗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