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寒爷心中堵了一口恶气,郁结一般堵在喉间,让他喘息不畅,他本以为赫连瑜后又一招苦肉计,让她对赫连瑜心生愧疚,所以才对他的态度也冷大了些,他稍稍加把劲,便能抱的美人归,他忘了螳螂捕蝉,还有赫连阙这只小黄雀,如今看这个样子,若是再逼,便是亲手将她推到旁人怀里,他终究还是得不到么,都做到了这一步……还是……
他如玉眉心紧蹙,眼眸里皆是沉沉暮霭的雾气,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眸光盯着那棋子动也不动,夕阳已落,清冷洒到窗内,落了他一身,他白衣无暇坐在那里,周身都拢了一团清冷光辉。
她无言转身,踏着月光缓缓离去。
“娘亲!”刚踏出寒爷的房门,稚嫩童声响起,腿上被一扑,随即一沉,赫连阙腻在她身上用脸使劲蹭,三岁的娃娃软软小小的一团,小脸白白嫩嫩似是一掐便破了,她抱着他都怕伤了他,谁知赫连阙一扯上官漫袖子:“娘亲,妖儿困了。”
她忍不住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娘亲陪妖儿去睡。”
本是她携着他出了院落,不知何时变成了他拉着她在前面跑,两人出了角门往胡同里一拐,见那人一身水蓝袍子兰芝玉树立在巷子里,身影隽雅,如江南画卷。她回过神来,瞥一眼赫连阙,却听赫连瑜清清冷冷开口:“妖儿,到百步外,掩耳,闭眼。”
赫连阙极是不情愿看了看跟随他出来的丸子,迈着小步子一步步的数,抬手蒙住眼睛,丸子默契的替他掩上耳朵。赫连瑜淡淡一扫,赫连阙小身子一颤,哼哼哧哧背过身去。
他身上的伤显然未好,脸色仍带着病态的魇白,反更衬得双目湛蓝,黑发如缎,他淡扫她一眼,薄唇低低吐出字句:“当真不跟我回去?”
夜风温柔拂面,四下里皆是温甜花香,他嗓音低沉醇厚,句句携着蛊惑气息,她竟一时狠不下心来,远处赫连阙扒开指缝贼兮兮的瞧这里看来,极力竖起耳朵企图听到些什么,她垂眼迟疑未答。赫连瑜脸色渐淡,露出丝丝疏离,她心里竟会隐痛,低低的脱口而出:“我会带着妖儿去寻你。”
话音未落,他眼角已漾起淡淡笑意。
她窘迫掩饰失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轮流照看他,半年……”思及半年不能见到自家儿子,她心里惶惶,忙改口:“不,三月为期。”她抬眼:“如何?”
他眸中明灭,许久才弯唇低低答一个“好”字。
听闻他答应,她竟松了口气,垂首立在夜风里静默无语,她云鬓微绾,垂落白皙颈上,恰勾勒着颈上优美弧度,他一时情动,上前一步,她惊得躲闪,他笑意寂寥:
“漫儿竟连一个离别之吻也不肯留给我么?”
她兀的心头一滞,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已低下头来,身上极淡的薄荷香,合着气息拂面,她颊上灼热一路滚到耳根,红的几欲滴出血来,他深情扶住她滚烫的脸,看着微颤深睫,终究只在她白皙眉心轻轻一啄。
轻若云烟拂面,淡的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她微惊之下只觉没落,下一刻,他已撤身立在安全距离之外,凝着她唇角噙笑开口:“夜里风大伤身,早些回去吧。”
他偏脸叫过赫连阙,赫连阙乖巧跑过来,扬脸看他,他掌心轻揉他柔软发顶:“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
赫连阙重重点头,眸光里似有水光溢出来,只狠狠瞪着眼,含糊“嗯”一声,垂下眼来揉了揉眼,郑重道:“妖儿一定会保护好娘亲的。”
赫连瑜方才笑道:“父皇知道妖儿是好孩子,带娘亲回去吧。”
赫连阙牵了上官漫的手,叫了声:“娘亲。”上官漫腔中情绪万千,被他一唤,才应一声,随他往府里去,走了几步,终是没有忍住,回眸看去,他果然仍还立在那里。
夜幕浩瀚,夜风吹拂,他一袭蓝袍如若拢烟,发丝撩过如玉面容,依约眉眼含笑,便那样望着母子二人。
她心头一哽,再不敢看,忙回过头去。
赫连阙粘了她一夜,夜半才沉沉睡去,夜色里寂静如水,空气里皆是小孩子酣睡的甜香,她闭目便鬼使神差想起赫连瑜立在夜风里的身影,任怎样也挥之不去,到最后却不知何时睡着的。
“娘亲!”
清晨尚在朦胧睡意里,刚睁开眼便见一张放大的白白小脸,嵌着一双宝石的眸子,笑脸纯真。
她顿了一下:“妖儿,醒这么早。”
他抓住她衣襟闭眼便使劲往她怀里钻:“妖儿想和娘亲一起懒床。”小家伙精神很好,她几乎有些招架不住,被她蹭的有些痒,笑声连连:“知道了,娘亲知道了。”话音未落,却听丸子烟罗外清清凉凉的声音:“殿下,该起了。”
赫连阙闻言忙掩了上官漫的耳朵:“娘亲,睡觉睡觉。”
上官漫才了悟他在这打的什么主意,兀的想到那日宿在赫连瑜寝殿里,他身边的侍女言,两人常常早起晨练,赫连阙不过一个小孩子,自然喜欢多睡一会,摄于其父淫威……她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的小身子,母爱泛滥,恨不得发誓保证:“妖儿放心,在娘亲这里妖儿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
赫连阙立即欢呼,在她脸上啵的一口:“妖儿最喜欢娘亲了!”不忘转头:“听见没有,娘亲说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
帐外寂静无声,想是已经下去了。
膳后,上官渊臭着脸提着一只雪白八哥来访,见着上官漫缓步出来,立即两眼一弯:“漫儿,怎样,喜欢么?”
赫连阙立即跑过去,两眼亮晶晶:“谢谢舅舅。”上官渊不得不将八哥递给他身后的丸子,上官漫忙叫住赫连阙道:“妖儿,快谢谢舅舅。”赫连阙上前规规矩矩施了晚辈礼,有些笑嘻嘻的:“谢谢舅舅。”
上官渊见着他无辜天真的笑脸,头皮一阵发麻,僵笑着含糊带过,恰涟漪端了茶来,赫连阙拎着八哥去了廊下,只余了两人在厅里喝茶,上官渊委婉含蓄的将赫连阙昨日的行为叙述一遍,上官漫有些吃惊:“妖儿当真这样子么?”
上官渊颇丢脸的拧起眉头:“那样狡猾机灵,都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上官漫若有所思,赫连阙虽是赫连瑜一手带大,但他作为一国之主,定然极是繁忙,就算想教导赫连阙也一定有心无力,小孩子三岁正是模仿学习的好时候,说不定在皇宫里耳目熏染,将那些个勾心斗角学了个透彻,她自家的儿子自然是极好的,坏的是那肮脏深宫,她忍不住揉揉眉心。
唔,她心里开始开始磨刀霍霍,算计着要将自家儿子宝贵童真给挽救过来。
下午,钟响鼓鸣,人声鼎沸,街头巷尾里人山人海,顾国宸帝銮驾极其臣子车驾驶过中心大街,队伍蜿蜒一路,将士盔甲威武行过,铿锵有声,见首不见尾。
唯见中间帝王所乘的四柱雕花鸾车驶过,掠起震耳欲聋的高呼,四柱油漆绘画雕刻,左饰青龙右饰白hu,金涂银装的金凤翅雉花龙凤孪声阵阵,六匹青缯骏马皆戴雕羽红缨金面具,高贵华丽,灼花了众人眼。
却见鸾车窗格略开,明黄帷幄被修长的指缓缓挑起,似有人自窗内望出来,穿过匍匐众人透至遥远的虚无,须臾,又缓缓放下来,窗格啪的被人合上。
楼阁之上,上官漫牵了赫连阙的手:“妖儿,回府吧。”赫连阙“嗯”了一声,一步一回头跟随她下了楼。
顾国宸帝銮驾终在申时安全离开西冷。
第二日晨起,却不见了一直嚷嚷着懒床的赫连阙,她心头似被猛地一攥,脑中只余了惊恐,未趿鞋便匆匆跑出去,足踝上缀着铜铃急急一阵乱响,穿过长廊,石阶下宽阔的庭院,翠绿枝叶摇曳,只见一个小小的却立的挺拔的身影。
似是听到声音,赫连阙猛回过头来,晶亮的汗珠自他嫩嫩的小脸上淌下来,那一声欢快喊声响起,似将整个庭院都照亮了一般,“娘亲!”
她跑过去只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拧拧小眉头,虽不知为何,仍乖乖由她,她胸口急鼓一般乱跳,快的都按不住。
许久才笑问道:“不是想和娘亲一起懒床么,怎么这样早就起了。”
赫连阙声音软软的:“妖儿习惯了,睡不着。”
她一时只不知做何想。
恍惚过了月余。
她自从被下诏教习赫连阙便鲜少进宫了,芳嬷嬷来府里传她,她倒有些意外,匆匆换好宫装客气问道:“嬷嬷今日到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芳嬷嬷一副难言模样:“大人也别问了,随老奴进宫去瞧瞧殿下吧。”
便随她一路进宫到了芳华公主寝殿,只见西冷皇后蹙了眉尖坐在外殿,她刚要行礼,皇后已双前一步虚托她双肘:“都不是外人,这礼就免了,卿快去看看芳儿,她最听你的话。”她不便多说,谢过皇后进了内殿。内殿中罗幔层层,几个侍女围侍左右,见她进来,一溜让开路来,芳华散发绸袍拥被而卧,两颊赤红,胸口急促起伏,她抬起手来,吃力叫道:“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