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嗯”了一声,撩袍坐于椅上,宫女端了金盆,太子妃湿了巾帕为他拭面,她动作温柔仔细,太子眉头缓缓舒展,太子妃轻声细语:“殿下刚从吏部回来么?”太子闻言顿时打开她的手,睁眸道:“不是说在岳丈家里多住几日么,怎这么快便回来了。”
太子妃缓缓含了笑,唇角却是不经意一扯,宫内都传开了,只为了一个帝姬大闹凤栖宫,她哪里还住的下去,急急回了东宫,遂笑道:“来日方长,还差这几日不成。”
太子含糊应声,太子妃窥他神情,倒似心情不错,她不过离开一日,太子便得罪了何皇后,父子二人关系本就疏离,还指望何皇后美言几句,如今却是无望了,未免忧心忡忡,嘴上却道:“殿下前几日不是说去骑马么,今日日头正好,何不去散散心。”
太子一愣,只笑:“好主意。”太子妃莞尔,吩咐宫女:“将殿下新制的胡衣取来。”她自己却折身进了内殿,再出来,已换下华装,着一身轻便旋裙。太子也已换好一深青锦缎胡衣,衬得他眉目愈见风流,他缓抬凤目,略略诧异:“你也要去?”
太子妃微露羞意:“臣妾也能伺候殿下左右。”
恰此时,德子蹬蹬进殿,看也未看开口禀报:“殿下,奴才已经知会临观殿下,殿下说是愿意同去。”说着抬起脸来,望见一身旋裙的太子妃,霎时呆住。
太子妃面上忽白忽红,终噙在唇上一抹笑意:“原来十二妹也要去。”她对太子温柔微笑:“臣妾早就想见见她,不知殿下何意?”
太子忽就几丝烦躁:“一起去就是。”
南苑皇家猎场遥遥几里,太子遣了车撵前去姝璃殿,太子妃在帘内倾身望去,朱色宫门前一个纤细婉约的身影,素色披帛曳地,瓷一般的人,可惜面上长长一道疤痕,似是华衣锦缎之上拙劣而丑陋得针脚,竟是暗暗舒了口气,似是觉察有人望她,那临观帝姬抬起一双幽深眼眸望过来,眼神清冽,让她心中倏地一秉。
出神的一刹,上官漫朝她遥遥施礼,原是早已猜出她的身份。
不禁暗忖,好一副玲珑心肝。
却见太子伸手亲自携了上官漫上撵,太子妃微怔,忙命宫女引她入座,两人见礼,均是沉默。
太子爱马唤作风驰,乃是胡人进贡的千里驹,价值黄金万两,除他之外,未曾有人骑过,太子拉了缰绳回眸,上官漫与太子妃遥遥立于格伞之下,遂笑道:“十二妹,我载你一程如何。”
她长裾披帛,自是不便,浅笑道:“不瞒太子殿下,我并不会骑马。”
太子笑意飞扬,朝她伸手:“来吧,我教你便是。”
上官漫面有迟疑,太子妃捏着窄袖也笑:“十二妹去吧,难得殿下高兴。”上官漫淡淡看她,欠身一礼,果真去了,太子妃只是笑。
太子扶了她上马,马背甚高,她第一次骑上去,未免局促,死死抓了缰绳,像极了初见她哪日,她一双小脸发白,死死抱住树干……太子清咳一声,道:“原来你也会怕。”
上官漫闻言转头看他,竟是弯唇一笑:“在太子殿下眼里,我原来这样胆大么?”恰日光正好,照到她半脸雪白肌肤上,明眸皓齿,只觉流光溢彩。他突心里一动,那目光便堪堪停在她颊上,她瞧着他神色怔忪,不由蹙眉。
太子忙咳一声掩饰尴尬,笑道:“不必这样生疏,你如华阳她们一般,称我太子哥哥也成,或是三哥也成。”他怔了怔,忽的自嘲一笑:“我们到底是兄妹。”
上官漫看他脸色古怪,只以为他又忆起先皇后,顺着他的意唤道:“三哥。”
太子兀的一怔,笑的颇是古怪:“嗯。”牵了马也不看她,自顾自道:“这马虽好,却不是新手独自能骑的,需由我在一旁帮衬。”说着翻身上了马,深青缎袍角一扫,他已坐到她身后,低头看去,只见她脑后垒叠的乌黑云髻,几缕发丝松落而下,柔柔的拂在她低成优美孤独的粉颈上,这般白皙无暇,竟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
只如平地惊雷,太子刹那梦醒,竟击的一身冷汗,身子也越发不听使唤,忽闻马蹄声声,两人抬眸看去,却是诸位皇子,唯一人甚是醒目,蓝缎金丝织锦胡服,面如冠玉,发如墨缎,一双眸湛蓝剔透,朝这里慵懒扫来。
诸位皇子策马近前,均下马行礼,见两人亲昵,不由笑道:“十二妹与三哥犹是亲近。”那目光落定上官漫面上蜿蜒的疤痕,目光里含了几分意味深长,让人看着便觉生厌。
太子蹙眉,边下了马边道:“你们怎也来了这里?”
五皇子嘻嘻笑道:“三哥这是埋怨咱们呢,破坏了和十二妹的雅兴。”转脸对赫连瑜道:“子清说是不是?”在他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顾婕妤突然被赦,除了他无人能够做到,这两人分明有什么存在,一双眼睛微含了狭促,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赫连瑜只是但笑不语。
四皇子阴了脸斥道:“五弟,别乱说,皇嫂还在这里。”众人抬目,这才见太子妃施施然行来,忙又见礼。太子妃落落大方回礼,笑道:“真是巧,平时里难见一次,倒在这里聚到一处。”
上官漫尚在马上,这般实在是无礼,倾身欲下马,唯见马身极高,不禁蹙眉,太子笑着抬手扶她:“我扶你下来。”
他凤目微挑,满脸溢满笑意,倒果真像极了当年树下的那个无虑少年,失神间已将手递了过去,太子一把握住,只觉柔弱无骨,香沁入理,强自压下心中异样,小心护着她下马,她长裙拖拽,侧身颇是不便,唯见她提裙低首,宽大锦衣下轮廓渐隐,众人本在与太子妃闲谈,均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过去。
上官漫顿觉氛围怪异,稍一分神,脚下一滑,倾身便跌下去,太子并无防备,见状低呼一声,忙展双臂去接她,她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便扑入太子怀中。
抬起脸来,四目相对,上官漫怔在原地,太子却是刹那疑红满面,
众人呆呆看着两人,一时谁都未曾出声,只闻大风漫野,在耳畔呼呼作响。
赫连瑜目光犀利落到太子神情,只是若有所思。
太子妃不禁微笑,移步过去握了上官漫手肘,纤指轻轻一拉:“十二妹可还好,幸亏殿下及时接住,如若不然,可如何是好?”
上官漫已恢复镇定,从太子怀中撤回身来,遥遥站定,淡笑道:“真是多谢三哥。”
太子双手尚滞留半空,余香犹在,徒觉怅然若失,听她道谢,“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下次小心些。”
上官漫回道:“是。”
五皇子适时哈哈大笑:“幸亏十二妹无事,不然咱们做哥哥的罪过可是大了。”
如若不是血缘相连,上官漫与这皇子只如陌路,虽这五皇子刻意拉近关系,岂是说亲近便能亲近的起来的。上官漫这才抬眸一一看去。
蓝色常服的身影……她心里一撞,侧头只将目光掠过,五皇子上官玄,墨色锦纹的胡装,粗眉大眼,生的颇是清秀,却是不像皇帝的丰俊,带着其母真妃的几分窄促,四皇子上官赐,一身藏青长袍,眉目却隐有几分皇帝的深邃,目光冰寒,让人望而却步。唯一人皂色灵鹫纹锦衣,在人群中负手而立,眉目柔和如春,想来便是传闻中的七皇子上官煦,他身畔九、十均在,皇帝的几个儿子,倒是聚齐了。遂欠身默默一礼。
众皇子也是暗奇,这临观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以往远远见着了,也只记的隐约的轮廓,上次猛见,刺毙狸猫一事岂止是震撼,如今那身影尚挥之不去,太子又为她大闹凤栖宫,这次竟随太子来了马场,其中关节真真是耐人寻味。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却闻远处车銮玲响,马蹄阵阵,众人转眸望去,朱伞翠扇,轻纱幔舞,随风招招,昭阳公主一身蓝色锦纹旋群扶着宫女踏下车凳,抬起脸来朝这里嫣然一笑,褪去宫装华服,一身胡裙的昭阳灼目的似是春日里明媚日光。
五皇子啧啧几声,睨着赫连瑜笑:“八妹好灵的耳朵。”
昭阳远远的便听见了,笑着啐道:“五哥你又取笑我!”
五皇子连连讪笑:“我哪里敢。”昭阳只不看她,带着众侍朝赫连瑜姗姗行来,左侧宫女手端吃食,右侧却是金盆湿帕,浩浩荡荡,只如巡游一般。
太子看了便觉厌恶,斥道:“你又来碍什么事?”
昭阳对太子自也常常看不惯,赫连瑜在侧,不便发作,却见太子妃身畔的上官漫,脸色顿沉:“你怎也在这里。”猛的看向赫连瑜,胸口起伏,手里的丝帕只怕被抓烂了。
五皇子忙替赫连瑜解释:“是三哥带十二妹来的,谁知这般巧,竟是碰上了。”